凌晨。

天邊剛剛泛出一抹魚肚白，海風尚帶著些夜寒的潮濕味，劉釗已急匆匆踏入村口。

一是白叔一夜未見，怕他擔心；二是昨晚山上動靜不小，萬一有白蓮教漏網之魚跳墻報復，漁村恐遭池魚之殃。

世上哪怕荒唐得不講理的事都有過，白蓮教這種歪門邪道就干得出來。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小釗？你昨夜去哪兒了？”

聽到門口的動靜，白叔披著外套就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困倦，很明顯一夜沒睡。

劉釗看著他，心頭泛起一股溫熱。

“昨夜配合著師兄圍殺反賊，這才一夜未歸，讓白叔擔心了。”

白大河湊近劉釗，先是看了看身體四肢都沒有缺損，又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道，再聯想到昨夜山上的巨響。

“昨夜？”

“白蓮教聯合漩渦幫造反，不過白叔不用擔心，已經被緝妖司控制住，我此番回來就是看一看家中安好。”

“嗯，是，那是正事，是正事......”

頓了頓又補充道。

“你可得小心點啊……那幫人，連命都不要的。”

“我知道，放心，師父和師兄都還在呢。”

聽到白蓮教的名號，白叔還有些驚魂未定，畢竟他是從中原逃難到此地的，白蓮教的名號在那里更響，甚至于當年他逃難的時候也曾差點入了白蓮教，拜了老母。

那幫瘋子打著“老母渡世”的幌子拐人害命，他親眼看過不少村莊被一夜焚盡，血流成河。

幸賴劉釗父親相幫，才得以安身立命，說起來老百姓但凡有一分活路，都不會去信那勞什子白蓮。

“家中一切有我，你安心辦差就行，可是渴了餓了？我去喚你嬸娘起來造飯。”

說著就要轉身去叫人，但卻被劉釗伸手攔住。

“不必，我先去將身上的血腥洗去，免得嚇著家里人。

還有那些束脩準備好了嗎？我估摸著下午師兄和師父應該就沒事，白叔正好和我走一趟。”

劉釗怕白叔過度糾結，又換了個話題。

“對，是該如此，束脩我早就已經準備好，都是最好的！”

不多時，白家小院里燃起炊煙。

清晨的海風吹動屋檐，灶臺上的熱湯咕嚕咕嚕響著，帶著魚骨和姜絲的咸香，驅散了一夜疲憊。劉釗泡在熱水中，緩緩松了口氣。

“白叔，這就夠了，水溫正合適。”

“行，要是還有事直接叫我就行。”

血腥洗去，精神放松，整個人終于徹底沉下來。

只是這清凈沒維持多久。

咚咚咚——

一連串敲門聲接踵而至。

一個、兩個、三個……一時間，白家小院門前竟擠滿了人。

這些都是同村的鄉親，神色或焦慮，或忐忑，一言不發，只反復問一句：

“釗哥兒在家嗎？”

不多時，白家不大的院子里就已經擠了二三十人，倒是將剛剛醒來的嬸娘和小蕊給弄的一驚。

沒辦法，白叔不是劉家本家，本村除了劉釗一家之外也沒有什么相熟的人家，往日家里哪里來過這么多人？

“都干什么？大早上的不吃早飯也不屙屎，都來大河家干什么？！回去回去！”

族長劉亦博呵斥眾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進門才發現院子里已經聚集不少人，當即說道。

“先出去等著，我自然會問清楚，這么多人站在這里干什么？等著在這兒吃早飯嗎？”

只能說劉亦博這么多年族長還是有些威嚴的，聽了他的話之后，原本院中尬聊的村民紛紛走出去，這個時候劉釗也終于穿上練功短衫走了出來。

劉亦博作為族長也作為村民代表湊上前，余光瞥見房間門口堆放的衣物上沾染著血跡，不由得心頭一驚。

“昨夜？發生了何事？可是影響打漁耕地？”

“這...”

劉釗將族長拉到一旁，低聲叮囑道。

“白蓮教匪聯合漩渦幫、倭寇作亂，耕地不影響，不過出海打漁最好還是晚兩天，現在海上倭寇的情況誰也不知道。

萬一他們發現事情敗露，想要趁著最后的機會撈一把，此時出海不就是羊入虎口嗎？”

“這...這可如何是好？！”

不怪劉亦博擔心，劉家鋪子一半的村民都是沒有田地，靠著出海打漁為生的，如今不能出海，另外一半有地的還能支撐，這一半沒地的可就遭了殃。

生計斷了啊！

況且沒兩天就是夏稅的日子......

劉亦博轉身對上門口處同族們殷殷期盼的眼神，于心不忍。

“真沒辦法？”

“我能騙大爺不成？我尋摸著朝廷不會坐視不理，應該不會太長時間，正好我的院子還有沒蓋好。

勞煩大爺選些真正困難的人，到我家的工地上幫幫忙，管飯，支給工錢。”

“真的？”

一聽此言，劉亦博立刻喜出望外，接著又愁苦。

“你這心意是好，但是你家那房子才多大？沒幾天就能修完，不過是杯水車薪。要不......”

劉釗保證，正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嚴肅的族長大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就像是一個求好處的孩子。

“你也是武師老爺，一進的院子于身份不符，不若...擴建？”

“擴建？可是這地......”

劉亦博一聽有戲，立刻拍著胸脯。

“地你不用管，我去談！你只管給錢就行，公道價！誰要是敢不給，我這么多年族長也不是白當的！

現在正是共患難的時候，都沒說讓他們出錢出糧呢！”

眼看族長大爺說的有鼻子有眼，劉釗還能說什么呢？

隨即將自己前兩天打魚的錢取出來，約莫二十兩銀子。

“大爺你和白叔商量著蓋，就這么些銀子，多了沒有啊！”

劉亦博接過銀子，當即高興道。

“足矣足矣！”

說罷神色復雜地看著劉釗，也是這段時間他算是體會到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什么叫做朝中有人好辦事！

劉釗現在還不是個官呢，劉家鋪子就已經享受這么大的優勢，提前知曉各種內幕，避免損失......

按照老爹的說法，最多半年，這小子只怕就要有官作，他那個師父也不是一般人...

“行，那你先忙，我還要出去安撫族人。”

說完直接正大光明地將白花花的銀子拿在手里，換上一張嚴肅臉，出門對著圍的最近的幾個人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呵斥。

“沒想到族長大爺也有這種低聲下氣求人的時候...”

白大河湊到身旁，喝了一口熱魚湯。

“他當族長也難，要秉公辦理，要照顧族人，要應付官吏...不同的事情就換不同的臉～

說起來那倭寇之事是真的？”

“嗯，白叔最近傷好了就幫我看著些房子，不要出海，估摸著等緝妖司水師肅清海域之后才算是太平。”

“多事之秋啊～”

這個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突兀地出現。

“問題不大，老道給劉家一族算過氣運，今年沒有大劫，應當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突然出現的聲音將劉釗嚇了一跳，一轉頭，這才發現昨天那個老神棍正站在兩人身后聽著講話，悄無聲息地。

“白叔，他怎么在這兒？”

“哦，道長說要找個地方落腳，我想著家里還有地方，就把道長請過來了。”

劉釗嘴角一抽，看著老道士那雙精亮的眼睛，總覺得這老神棍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