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回到舊公寓的那天,是一個陰天,空氣潮濕,像是整個城市都泡在發霉的水里。
她帶著口罩和鴨舌帽,生怕被人認出。其實也沒人會特別記得她,她只是這棟出租樓上曾經的無數租客之一。
樓道仍舊陳舊,電梯依然發出哀嚎般的嘎吱聲。
她站在電梯里,從1樓升到7樓,數著時間的間隔,幾乎每一秒鐘都像是被擰緊的發條。
滴。
電梯門緩緩打開。
她走出來,踩在熟悉的地磚上,右側墻角那塊掉漆的斑駁還在,像是沒從她的記憶里離開過。
她沒有直接去她以前的門前,而是轉頭看向走廊盡頭——那張照片里曾拍下身影的位置。
那處現在空無一人,墻角的攝像頭安靜地嵌在天花板里,像一只不說話的眼睛。
她站了很久,然后才緩緩走回704門前。
門上貼著新的紙條:“已出租,請勿打擾。”
她按下門鈴。
沒人回應。
她又敲了敲門,這次更用力些。
“誰啊?”
屋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語氣中帶著輕微的防備。
“你好……我是之前的租戶,我……有些東西可能落在屋里了,可以進去看看嗎?”
屋里沉默了一會兒。
門緩緩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個女人的眼睛。她二十五六歲模樣,頭發扎得很整齊,臉上干凈利落,沒有化妝。
顧清卻在第一眼看到她時,全身都緊繃了。
——那張臉,有哪里不對。
不是說她長得像顧清,而是那種“不屬于這張臉”的感覺,就像是一張用力控制的臉,隱藏著一個不屬于它的靈魂。
女人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是住這兒的?”
顧清點頭,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我只是想看看我以前留在陽臺角落的一個箱子還在不在,不用進屋,看一眼就行。”
對方遲疑了兩秒,打開了門。
顧清走進去,打量這個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
家具位置幾乎都沒動,甚至連墻角那臺她留下的加濕器也還在,只是換了一個新水箱。
她走到陽臺,低頭一看——角落空無一物。
“箱子已經不在了。”新租客說,“這房子我租進來的時候是空的。”
“……哦,謝謝。”
她轉身走回客廳,卻看到茶幾上放著一本相冊。
是那種舊式的翻頁式照片冊,每頁有兩張照片卡位。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曾留下來的東西。
“這個相冊你還用嗎?”她問。
新租客下意識擋了一下:“這個……不是你的吧?是房東留下來的。”
顧清眉頭微微皺起:“房東是我前男友的表姐,那本是我留的,里面有些照片……很私人的。”
對方的臉色變了變,但還是把相冊遞給了她。
“你拿去吧。”
顧清接過相冊,迅速翻開,翻到倒數第二頁時,她的指尖停住了。
那是一張照片,拍攝時間在兩年前。照片上是她坐在餐桌前,穿著灰藍色毛衣,臉上帶著笑。
她記得這張照片——那天是她獨自在家自助做火鍋,用定時器拍的。
可現在,那張照片里的“她”有點不對勁。
眼神不一樣了。
那不是她拍照時的笑,而是別人在假裝是她的笑。
她把那張照片取出來,翻到背后——原本她記得自己在背面寫過“2023.10.09”,可現在上面卻寫著:
“2023.10.09—模擬第14輪。”
她的呼吸驟然變得困難。
她再翻前一頁,另一張照片背面寫著:
“2023.10.05—模擬第13輪·失敗:過度逃避。”
她手開始顫抖。
相冊的最后一頁空著,但卡位里有一張便簽紙:
“下次輪換者,請記住——不能讓她察覺太早。”
她終于明白了。
這個“生活”,這段“人生”,根本不是自然發生的。
她,或者說像她這樣的一系列“個體”,被投放進這個環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調試、糾錯。
就像是在運行一個無法通過的程序,不斷替換變量,只為找出“最適合存活的版本”。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新租客——對方正微笑著看她。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從容。
像是她已經明白顧清看到了什么,也像是她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掩飾。
“你……是哪一輪?”顧清輕聲問。
女人聳聳肩:“我不記得了。”
然后,她慢慢開口,用幾乎一樣的語調說:
“但你不是第一,也不會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