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顧清睡得很沉。
夢里沒有聲音、沒有鏡像、沒有鞋。
只是靜靜的黑。
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手機上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奇怪的信息。鏡子里是她自己,鞋子消失了,像一場不存在的幻覺。
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覺。
她記得自己點燃了火,也記得對視時未來的她露出的微妙表情——那一刻,她不是被“攔下”,而是選擇了不再前進。
那是一場失敗的接管。
顧清沒告訴任何人。她穿上鞋子、拎起包,坐了兩站公交,去了母親住的那片老小區。
她知道,有些答案,必須從源頭開始找起。
?
“媽,我想問你個問題。”顧清端著茶杯,坐在陽臺上,望著窗外曬太陽的老人和鴿子。
她母親年過五十,狀態還好,戴著老花鏡在裁縫機旁縫紉。聽她這話,眉頭一挑:“又怎么了?”
“我……是不是小時候,出現過一些奇怪的事?”
“你這孩子,從小就奇怪。”
“我不是開玩笑。”
母親放下手中布料,認真看著她。
“你記得嗎,我小時候有沒有……說過自己‘不是自己’?”她語速放慢,心跳卻逐漸加快。
母親沒有第一時間否認。
她沉默良久,才低聲說:“你四五歲那年,有一陣子確實不太對勁。”
“怎么個不對勁?”
“你突然開始記不得前幾天發生的事,還老是說自己‘要換回來’。我們以為你在學電視劇。”
顧清渾身一震:“然后呢?”
“然后有一晚你發高燒,整個人發抖,一直喊‘門口那個人不是我’。我當時嚇壞了,帶你去醫院,醫生說只是病毒感染,沒別的。”
她母親喝了口水,嘆了口氣:“從那以后就好了,你也不再說那些怪話了。我們以為你是虛驚一場。”
“那時候有沒有……你記得門口真的有人嗎?”
“沒有。”母親搖頭,“可你指著玄關,死死地說那個人穿著你的鞋。”
顧清幾乎握不住杯子。
她從沒告訴過母親這些事,也沒想過自己早在幼年時期,就經歷過第一次“重置”。
“媽。”她聲音有點啞,“你有沒有懷疑過……我不是你那個小孩了?”
母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說:
“你知道你出生的時候叫什么名字嗎?”
顧清一愣:“不就叫顧清嗎?”
“不是。”母親慢慢說,“你最開始的出生證明上寫的叫‘顧南’,是你爸取的。但你第一次發燒醒來后,哭著對我說:‘我不叫那個名字。’”
她的手僵住。
母親看著她:“那之后你變了很多,從不會害怕黑夜,到怕關燈;從喜歡獨處到特別黏我;從左撇子變成右手寫字。”
“我們當時還帶你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有可能是創傷性記憶抹除,也可能是人格自我重組。”
她努力讓自己不顫抖:“你當時相信我是你女兒嗎?”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你不再是那個‘顧南’,但你也是我女兒。我接受你。”
顧清鼻子一酸,差點沒繃住。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不是她從未被“重置”,而是她從未停止過“重置”。
只不過,這一次她意識到了。
這一世的“她”可能早就不是最初的版本,也許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誰是“原版”。
可如果她能記得疼痛、記得自己選擇的方式,那就足夠了。
?
臨走前,母親忽然叫住她:“你還記不記得那雙鞋?”
顧清轉頭。
母親說:“你第一次穿它,是五歲那年,也是你燒得最厲害那晚之后。你突然跑去鞋柜拿出一雙根本不合你腳的黑色鞋,非說那是你的。”
“你爸當時以為你在做夢,結果你硬是把它放在門口,還說——‘等我回來,把它穿上。’”
顧清怔住了。
她說不出話。
母親擺擺手:“你小時候亂七八糟的事太多了,我現在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你夢出來的。”
顧清走出樓道時,風吹起她的發梢。
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她不是原版,也沒資格判斷誰是原版。
但她知道,這個版本的她,是第一個愿意追問到底、不再逃跑的。
不完美,不穩定,但——清醒。
?
她回到家,房門前什么都沒有。
沒有鞋,沒有紙條,也沒有多余的影子。
但她知道,“她”還在某處。
監看著。等待著。評估著。
她坐在地板上,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的最后一行字:
“我不是原版,但我活得像個唯一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