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錢明遠獨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御酒的后勁開始上涌，他的腳步有些虛浮，不時需要扶著墻壁穩住身形。

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已經關門，只有零星幾家還亮著燈。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敲擊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轉過一個街角，一條熱鬧的小吃街出現在眼前。各色燈籠高高掛起，酒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空氣中飄散著誘人的香氣。

錢明遠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這才想起晚上只顧著飲酒，還沒吃什么正經東西。他摸了摸錢袋，決定找家店鋪填填肚子。

一家湯餅鋪映入眼簾，店門口飄來陣陣香氣。

錢明遠端著碗，瞇著眼打量對面的老者。老者一身灰布道袍，面容清癯，鶴發童顏，給人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他從未見過此人，但直覺告訴他這位不速之客絕非等閑之輩。

“敢問先生高姓大名？”錢明遠放下碗，拱手問道。碗底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者輕抿了一口茶，目光深邃地看著錢明遠：“老朽不過玄天閣中一散官罷了。”

“玄天閣！”錢明遠心頭一震，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他對玄天閣的“散官”并非全無了解，那都是些不問世事、專心修行的高人。這些人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怎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夜風穿堂而過，掀起了老者的衣袍。錢明遠注意到他的道袍上繡著繁復的符文，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氣息。

“不知先生來意？”錢明遠謹慎地問道，同時暗中運轉功法，以防不測。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備，笑著說道：“聽陳星神官提起京中出了個天生神魂強大的武夫，老朽便想親眼看看。”

錢明遠眉頭微皺，心中暗罵玉書多嘴。這種事情本該秘而不宣，現在卻傳到了玄天閣的耳中。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快，故作輕松地說道：“莫非先生是來收徒的？”

“正是。”老者的回答干脆利落。

這回答太過直接，反倒讓錢明遠愣住了。他仔細端詳對方的表情，發現老者神色認真，不像說笑。屋外傳來遠處的更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多謝抬愛，但晚輩已拜入皇族，修習先皇戰神傳承。”錢明遠婉拒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驕傲。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太祖都死多少年了，那些陳舊功法如何及得上老朽親自教導？”

錢明遠倒吸一口涼氣，這老頭也太狂了。不過想想也是，玄天閣的神官向來我行我素，不拘小節。只是這般貶低太祖，未免太過分了些。

“先生慎言。”錢明遠壓低聲音，環顧四周后繼續道，“晚輩已得圣人垂青，此事休要再提。”

老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小兄弟別著急下結論，且問你可知老朽所修為何？”

說著，他蘸著湯水，在桌上寫下“天道”二字。水漬在木桌上暈開，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天道？”錢明遠輕笑，“玄天閣上下，修天道者比比皆是，先生就不必故弄玄虛了。”

“武神之力不遜于天道？”老者反問道，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天道確實威能無窮，不過我始終堅持人道為先。”錢明遠隨口應付，心中卻在思索對方的真實意圖。

“年紀輕輕，倒會說大話。”老者笑道，“你可知何為道？”

酒意上涌，錢明遠脫口而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他一口氣背完幾句，老者眼中閃過異色，似乎頗為驚訝。

“有趣，當真有趣。”老者捋著胡須說道，“不過若能一句道盡，才算真懂。”

錢明遠醉意朦朧，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沖動。他提筆在桌上寫下：“天地始”。

轟隆！

電光撕裂夜空，暴雨傾盆而下。雨點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密集的響聲。老者的身影在閃電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詭異。

“好一個'天地始'！”老者猛地站起身來，道袍無風自動，“沒想到在這里竟能聽到這樣的話。”

錢明遠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他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仿佛被什么東西吞噬了一般。

“年輕人，你可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老者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它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與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老者繼續說道“當你真正理解'天地始'的含義時，自然會明白為何老朽今日要來見你。”

錢明遠望著桌上那碗醒酒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酒意漸漸消散，他卻覺得腦子更亂了。方才那番對答，讓他心中翻涌不已。

錢明遠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上，欲言又止。

衛馬元手持木筷，在桌面上輕輕敲打，發出規律的聲響。雨水順著屋檐滴落，仿佛在為這敲擊聲伴奏。

“小子該告辭了，要是再不回去，家里人該著急了。”錢明遠站起身，目光閃爍，瞥了眼那碗醒酒湯，終是沒敢喝下。

見老者依舊出神地盯著桌面，錢明遠暗自松了口氣，轉身大步朝外走去。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襟，但他似乎渾然不覺。

衛馬元凝視著桌上的三個字，眼神深邃。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天資聰穎之人，卻少有如此特殊的。那股與生俱來的氣質，那種對大道的本能感悟，都讓他不禁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

生而知之者，塵境當真存在嗎？

收徒之言雖是戲言，此刻卻讓他心生幾分惋惜。皇室搶先一步，就連他這個天師，也不好與皇家爭搶。更何況，此子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難以看透的迷霧。

“老先生，雨這么大要不再坐會兒？”湯餅鋪老板一邊收拾桌椅，一邊熱情地問道。他的目光不時瞟向桌面上的字跡，眼中閃過驚異之色。

“不必了。”衛馬元起身，從袖中取出幾枚銀錢放在桌上，邁步走入雨中。

他望向錢明遠離去的方向，眉頭微挑，似有所感。夜色中，一縷若有若無的殺機正在凝聚。

“風大雨大，我陪你走一段路。”老玄師輕聲呢喃，雙手籠在袖中，朝玄天閣的方向緩步而行。

湯餅鋪老板拿著抹布擦拭桌面，忽然動作一滯。那“天地始”三字，竟已深深刻入木中，任他如何用力，都無法擦去分毫。

街巷深處，雨幕如簾。

孟藝握著花槍，藏身屋檐之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作為清明會的密探，他今晚奉命除掉那個勾搭上皇后的狗男人。近來雖聽聞此人武藝大進，但在他眼中不過爾爾。

雨水順著瓦片滴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孟藝的呼吸逐漸放緩，整個人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來了！”他耳朵微動，眼中閃過一抹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