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婉離開后，殿內一片寂靜。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進來，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劉公公匆匆進殿，躬身行禮：“陛下，太后宮中來人，說太后身體不適，請您過去一趟。”

明誠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眉頭微蹙。他知道，這不過是個托詞。母后身體一向康健，今日突然“不適”，想必是婉婉的事讓她老人家擔心了。

“知道了。”他揉了揉發澀的太陽穴，眼底浮現出一絲疲憊，“備駕吧。”

秋日的壽康宮，仍然生機盎然。庭院里，墻角綻放的菊花，五彩繽紛，層層疊疊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院中滿樹紅楓，好似燃燒的火焰，瑰麗無比。

太后端坐在黃花梨木圓椅上，紫色紗袍襯得她面容愈發憔悴。平日里總是精心梳理的發髻，今日卻顯得有些凌亂。

“孩兒給母親請安。”明誠帝上前行禮。

宮女們正要退下，太后擺了擺手：“都下去吧，沒有傳召不要進來。”

待人都退去，太后終于繃不住了，眼中蘊著淚光：“皇兒，你可知道將軍府這道賜婚旨意會帶來什么后果？”

明誠帝沉默不語。

“柳家三代為國盡忠，如今就剩下婉婉一個孩子。”太后聲音微顫，“她嫁給秦東陽才多久？連洞房都未曾入，你就要讓她接受平妻？這不僅是對柳家的羞辱，更是在告訴天下女子，她們的地位如此卑微！”

明誠帝跪在太后面前：“母后，兒臣也是身不由己。秦東陽立下大功，在城門外當眾求賜婚，若不應允，恐怕...”

“身不由己？”太后打斷道，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那婉婉就該承受這些嗎？她這一年是怎么過來的，你可知道？”

殿內一時寂靜，只聽得檐下風鈴叮咚作響。

“那孩子每次來看我，都強撐著笑臉。”太后聲音哽咽，“可我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剛嫁進去就夫妻分離，伺候公婆和將軍府一大家子，她從未抱怨過半句。如今倒好，丈夫一回來竟要納平妻！”

明誠帝沉默片刻：“方才婉婉來見我，求了和離。”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面色驟變，“這孩子怎么能...”她頹然坐下，“和離書一下，她能去什么地方？侯府那地方，她如何能安心住下？”

“她說要回去收養一個孩子。”

“傻孩子...”太后擦拭眼角，“為何不來找哀家？哀家可以教她如何應對，何必走這條艱難的路？”

一陣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太后望著窗外搖曳的花枝，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母后，婉婉說她不愿意看著秦東陽與端昭恩愛。”明誠帝輕聲道，“那樣的日子，她過不下去。”

太后神色一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當年先帝也是這般，后宮佳麗三千，她不過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那種煎熬，她最清楚不過。

“端昭...”太后冷笑一聲，“哀家本以為她能為天下女子爭一份尊嚴，沒想到得勢后第一個欺負的，就是同為女子的婉婉。”

殿中安靜了下來。

“皇兒，你還記得婉婉小時候嗎？”太后突然問道。

明誠帝點頭。那時的婉婉天真爛漫，總是跟在鎮南侯身后，奶聲奶氣地喊著“爹爹”。誰能想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如今會承受這樣的苦楚？

“她五歲那年，鎮南侯帶她入宮，她看到御花園的蝴蝶，追著跑了好遠。”太后露出一絲懷念的笑意，“跌倒了也不哭，爬起來繼續追。鎮南侯說，這孩子天生就有股倔勁兒。”

明誠帝也想起了那一幕。小小的婉婉，穿著粉色的襦裙，在花叢中追逐蝴蝶的樣子，是那樣的天真無邪。

“可這樣的婉婉，卻要毀在秦東陽手里了。”太后嘆息道。

“母后...”

“你去把秦東陽找來。”太后擦干眼淚，神色漸漸嚴厲，“好好敲打一番”

明誠帝應下。邊關剛定，他不好過分責備秦東陽，只能將人召來敲打一番。看著母后傷心的模樣，他又何嘗不心疼柳婉婉？

那個在御書房堅強求和離的女子，背后不知流過多少淚。她選擇和離，或許真的是最好的結局。至少，她不用再忍受那份煎熬。

宮門外的陽光明媚，卻照不進秦東陽陰沉的心。

他在御書房外已經等了整整一個時辰，冰冷的青石地面被晌午的日頭曬得發燙，可他卻覺得渾身發冷。前日慶功宴上，陛下還對他贊不絕口，今日卻連見都不愿見他一面。

“秦將軍，皇上讓您擇日再入宮覲見。”劉公公笑瞇瞇地說道，那張飽經滄桑的老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眼角的皺紋堆疊著，像是一張寫滿了宮廷秘密的紙。

秦東陽眉頭緊鎖，喉結滾動了一下，“敢問公公，陛下召我入宮，所為何事？”

“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劉公公依舊保持著那副笑容，眼神卻有意無意地躲閃著，“大將軍還是改日再來吧。”

秦東陽心中的不安更甚，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是否下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

“秦將軍剛打了勝仗回來，哪來的不妥？”劉公公說著，已經轉身要走，腳步輕快得不像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秦東陽還想再問，卻見劉公公已經快步走上臺階，那背影仿佛在逃避什么。他只得轉身離開，心中卻翻涌著各種猜測，像是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秋日的風帶著些許涼意，吹動著他的衣袍。御花園里的秋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卻襯得他心事重重。

走到宮門口時，兩個守門的禁軍的對話傳入耳中。

“昨兒個將軍夫人造訪，今日秦將軍又來，莫非是賜婚的事有變？”年輕的禁軍壓低了聲音說道。

“噓，小聲點，這種事也是你能議論的？”年長些的禁軍連忙呵斥道，眼神警惕地四下張望。

秦東陽腳步一頓，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柳婉婉昨日來過宮里？為什么她沒有告訴他？

他大步走到兩名禁軍面前，身上的殺氣不自覺地外露，“你們說我夫人昨日來過？”

“是...是的。”年輕的禁軍被唬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回答。

秦東陽心中一沉，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原來如此，怪不得陛下今日對他態度大變，一定是柳婉婉進宮求陛下收回賜婚旨意。

想到這里，他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們成婚以來，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溫婉賢淑的妻子，卻沒想到她會在背后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