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剛遲遲未到,給了金陵喘息的機會。城中各處都在忙著收割、曬糧、入庫,農夫們彎著腰,汗水浸透了衣衫。即便日頭毒辣,也不敢有絲毫懈怠。糧食就是命,哪怕再難,也要活下去。
韋昂最近頻繁拜訪韓勇,這是他的強項。每次拜訪,他都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有時是上好的茶葉,有時是珍貴的藥材。他深知在這個節骨眼上,拉攏人心比什么都重要。
“大都督親自來訪,實在讓寒舍蓬蓽生輝啊。”韓勇站在院中,臉上掛著禮貌性的笑容,眼神卻透著幾分疏離。
韋昂連忙擺手:“滿將軍太客氣了。這些都是些薄禮,還望笑納。”
韓勇接過禮物,不冷不熱地應付著:“大都督有心了。”
韋昂暗自嘆息,韓勇這人性子倔,不好拉攏。相比之下,韓勇倒是好說話得多。
韓勇是慕容震時代的老將,曾跟過慕容辰。那時他就以貪婪殘暴聞名,但最大的優點就是識時務。對韋昂的示好,他總是笑臉相迎。
“大都督來得正好,”韓勇熱情地招呼道,“我這剛得了一壇好酒,正愁沒人品鑒呢。”
韋昂在他府上坐了半日,聽他說了許多往事。酒過三巡,韓勇眼中泛起紅光:“大都督放心,我韓勇雖然不才,但知道輕重。關鍵時刻,定不會掉鏈子。”
這兩人手下都是新兵,訓練不過三四個月。前幾日城外操練,韋昂特意去看了一眼。
士兵們列隊時東倒西歪,舉刀時姿勢散亂,就連最基本的步伐都踩不齊。韋昂看得心驚肉跳,回來后整整一天沒說話。
跟著衛忠久了,他也能看出兵將的強弱。這五千兵馬,戰力恐怕還不如天國軍。守城卻無可用之兵,讓他心中發涼。
衛忠正在狠抓新兵訓練。操練場上,他的怒吼聲不絕于耳:“舉刀!放下!再舉!你們這群飯桶,連刀都拿不穩,還想打仗?”
天國軍補充了不少有經驗的潰兵,經過一月整訓,勉強成型。他只盼著敵軍來得再慢些,好讓他多訓練一陣。
可天不遂人愿。
八月初,薊城以南的平原上,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一場慘烈的戰斗正在收尾,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尸體。
一萬五千江北降兵剛一交戰就潰不成軍。他們丟盔棄甲,四散奔逃。眾人見勢不妙紛紛放下武器,甚至有人倒戈相向。
敵軍故意放慢腳步,讓消息發酵。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所到之處,人心惶惶。
與此同時,山族騎兵加速南下,專挑弱旅下手。他們如狼似虎,所過之處,哀鴻遍野。
錢昭和錢寧平狼狽逃命,身后箭如雨下。錢昭的肩膀中了一箭,鮮血染紅了衣襟。錢寧平的馬匹也受了傷,一瘸一拐地向前奔逃。
“大哥,快走!”錢寧平聲嘶力竭地喊道,“別管我了!”
錢昭咬緊牙關:“胡說什么!要死一起死!”
安平柳氏雖有實力,但鄉品不高。錢昭祖父錢衡做過尚書郎,父親錢景明只做了小官。到他們這代,索性留守老家做了一方霸主。
這次北伐,兄弟倆帶著三千部曲來投,想搏個前程。誰知遇上燕師突襲,眾人無心戀戰,一路潰逃。
臨河一帶,潰兵越聚越多,謠言四起。路邊的茶肆、酒館里,到處都在議論這場戰事。
“聽說了嗎?咱們全軍覆沒了!”
“不會吧?我聽說是中軍倒戈了。”
“你們都不知道?天子負傷了!”
八月初七,天色陰沉,濃霧籠罩大地。韓飛抓住這個時機,率燕師主力突襲中軍。
激戰一日,喊殺聲震天動地。中軍雖然頑強抵抗,但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
夜里,韓飛不計傷亡發起總攻。前御軍將士與忠于朝廷的御軍展開血戰,刀光劍影中,尸橫遍野。
一名御軍將領悲憤地大喊:“你們這些叛徒!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
對面的將領冷笑一聲:“大勢已去,何必執迷不悟?”
次日午后,金陵衛終于崩潰。天子慕容軒中箭落草,慕容翔僅帶百余騎逃往青州。
聲勢浩大的討北之戰,就此告終。
消息傳到金陵時已是八月中旬。軍司魯芳立即召開會議,大殿內氣氛凝重。
“諸位可能已經聽說了,”魯芳站在殿中,語氣平靜,仿佛早有預料,“十萬大軍一朝盡散。”
眾人神色各異,有人面露驚慌,不停擦拭額頭的冷汗;有人雙拳緊握,眼中怒火燃燒;更多的人默不作聲,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軍司,太尉去向如何?”韋昂忍不住問道。這個問題太重要了,關系到金陵的命運。
“不知。”魯芳搖頭,眉頭緊鎖。
衛忠和韋昂對視一眼,都覺蹊蹺。堂堂太尉,位高權重,怎會音訊全無?這背后,恐怕另有隱情。
“金陵是朝廷的金陵,不是逆臣慕容輝的。”魯芳的聲音堅定有力,“子恢,防務就交給你了。”
“末將定當盡力。”衛忠抱拳應道。
“糧械可夠?”
“尚有不足。”
“我會安排補充,還需要什么?”
衛忠沉吟片刻:“潰兵若至城下,須經甄別才可入城。另外,應該開倉招募新兵,增強軍力。”
魯芳略作思考,點頭應允。他在殿中來回踱步,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最后,他重重嘆息一聲。沒有天子,沒有儲君,沒有宗王,這金陵,怕是要無主了。
殿外,烏云密布,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天子又改元了。
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改元。
年初叫永興元年,正月未過就改為永安,如今又改為建武元年。
衛忠看著手中新到的公函,不禁搖頭。這份從金陵武庫調撥器械的公文上,赫然印著“建武元年”的新年號。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案幾上,照亮了那枚鮮紅的印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