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一向溫順的大嫂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本就是做保姆出身,這話一點不假。”她的語氣淡然,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說這話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那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施志鵬坐在太師椅上,身子微微前傾,眉頭緊鎖。他的目光在林慧和大哥施志遠之間來回游移,最后擠出一句:“大嫂,你這是說笑吧?咱們一家人,還扯什么資金問題。”
“一家人就不用談錢了?”林慧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幾分苦澀。她突然轉向施志遠,目光如刀:“那好,施志遠,我們離婚。”
客廳里霎時一片死寂。
施志遠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茶杯被他一肘打翻,茶水在紅木桌面上蜿蜒流淌。“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因憤怒而發顫。
“我說,離婚。”林慧一字一頓地重復,眼神堅定得可怕。她站得筆直,仿佛一棵在風雨中挺立的青松。
施志遠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腰帶,仿佛那里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坐在角落里的林巧云和施瑩瑩對視一眼,都從二姨的眼神中讀懂了她的決心。施瑩瑩的手緊緊攥著裙角,指節發白。
這是一場豁出去的博弈。
對施志遠來說,離婚意味著事業、地位、面子的全面崩塌。他是施氏企業的掌舵人,一旦傳出離婚的消息,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震動。而對林慧而言,最壞不過是帶著瑩瑩離開這個城市,重新開始。
“啪!”施志遠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應聲而落。他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走:“你瘋了!”
施志鵬和施志翠連忙攔住他。大哥要是真走了,這筆錢還怎么談?施志翠的丈夫王瑞安也站了起來,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打圓場:“大哥,有話好說,別急。”
林慧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的忐忑反而煙消云散。她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施志遠的軟肋。
“施志遠,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去民政局。”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擲地有聲,“若你執意反對,我自己也能過。”
“你自己過?就憑你?”施志遠冷笑,轉過身來盯著她,“你能干什么?”
“我能做保姆。”林慧直視著他的眼睛,眼神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不怕丟臉。”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施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施家大嫂去給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飯,這個臉面往哪擱?施志遠的臉色陰晴不定,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大嫂,你到底想要什么?”施志翠終于忍不住開口,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焦躁。
“錢。”林家三姑干脆利落地回答,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
施志翠的丈夫王瑞安試探著說:“一個月十塊如何?”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不停地瞟向施志遠,生怕說錯了話。
“可以。”林慧點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個價錢,確保你們的衣物一塵不染。”
“什么意思?”施志翠夫婦愣住了,王瑞安的手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就是說,十塊錢只包洗衣服。”林慧微微揚起下巴,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一家七八口人的衣服,很合算了吧?”
施家人面面相覷,空氣中的尷尬幾乎要凝結成實質。
“那做飯呢?”施志鵬咬牙問道,他的手指緊緊扣著椅子扶手。
“你們開價。”林慧的目光依舊平靜,仿佛在談論一筆再普通不過的生意。
客廳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施志翠和王瑞安低聲商量著,時不時抬頭看看施志遠的臉色。施志鵬則一個勁地搖頭,似乎對這種談判方式極為不滿。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敲定了每月三十塊的工錢,包含洗衣、做早飯和給老兩口做晚飯。整個過程中,施志遠始終坐在一旁,臉色陰沉得可怕。
“成交。”林慧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解脫,“不過皮鞋保養、房間打掃、跑腿送傘這些,都要另算。”
施家眾人臉色發青,卻無可奈何。他們知道,今天這一關,必須過。
臨走前,施瑩瑩機靈地說:“把六月的賬結一下,有錢才有活。”她的聲音清脆,打破了室內的沉悶。
王瑞安連忙從錢包里掏出三張大團結,遞到林慧面前。三十塊錢到手,林慧握著錢的手微微發抖。錢是溫熱的,帶著王瑞安的體溫,可她的手卻冰涼。
這不僅僅是三十塊錢,更是她作為一個家庭婦女第一次獲得的尊重。她能感覺到施志遠灼熱的目光,但她選擇不去看他。
林巧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她知道,二姨今天的選擇將會改變很多事情。
第二天,林巧云告別了二姨和瑩瑩,獨自一人坐車回到了鎮口。
往日熱鬧的鎮口,既沒有農用三輪車的轟鳴,也沒有小毛驢車的叮當聲,連平日里香噴噴的胡餅攤都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幾個匆匆而過的行人。
“咯吱咯吱”的車輪聲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對趕馬車的老夫婦慢悠悠地從她身邊經過。老婆子認出了她,連忙招手。
“巧云啊,你可回來了。”老婆子的臉上堆滿皺紋,說話時還不住地東張西望,“這兩天河集可不太平,抓了兩車倒賣物資的人!”
林巧云的心猛地一緊,手指下意識地抓緊了挎包帶:“那鎮口的小販們呢?”
“都躲起來了唄。”老頭子接過話頭,“聽說青河灣村和金沙灣那邊也抓了人。水泥廠的會計偷賣磚頭,還有人把全村的電線都剪了去賣。”
“這些人...”林巧云皺眉,心里一陣發堵。
老兩口絮絮叨叨地說著近日的見聞,林巧云一邊應著,一邊暗自思量。這風聲緊,怕是要持續一陣子了。
回到家,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子里空蕩蕩的。青松去上學了,柳思遠估計又在林場忙活。她放下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往巧巧家跑。
巧巧家的院子里,晾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衣裳。秦春珠正坐在床邊,手里攥著一塊手帕,說著河集的事。
“那天抓人時,嚇得我腿都軟了。”秦春珠說著,還拍了拍發抖的腿,“當場就收了攤子往回跑。這幾天,連個雞蛋都不敢去賣。”
巧巧坐在小板凳上嘆氣:“可不是,這些天是一分錢沒掙著。家里存的糧食眼看著就要見底了。”
“命重要還是錢重要?”秦春珠瞪了她一眼,聲音提高了幾分,“我家長河還想去擺攤,我直接把他罵回來了。這些天風頭這么緊,可不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