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坐在床邊，望著窗外斑駁的樹影。這些年在施家，她總是最晚睡最早起，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此刻身子一沾到床，疲憊感便如潮水般漫上來。

兩人睡得昏天黑地，熬到了日頭偏西，其他住客陸續回來。房間里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她們才從沉睡中醒來。

林慧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就要起身。“完了完了，又睡過頭了，家務還沒做完...”她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驚慌。

直到看清周圍的環境，她才慢慢放松下來。不用再為施家的事情操心了，這個認知讓她既輕松又恍惚。

“二姨，醒了？”林巧云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來，“瑩瑩快放學了，咱們去接她吧。”

五點剛過，校門口人頭攢動。放學鈴聲剛響，孩子們就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涌出校門。瑩瑩站在人群中東張西望，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母親。

“我娘來接我啦！”小姑娘興奮地向同學揮手，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書包在背上一顛一顛的。

“娘，爹他們...”瑩瑩拉著林慧的手，欲言又止。她仰起小臉，眼里滿是擔憂。

“別擔心，我根本沒回去。”林慧蹲下身，替女兒整理著有些歪斜的衣領，“他們想為難也找不著人。”

“那他們怎么辦啊？”瑩瑩皺著眉頭。

“別管他們了，都是成年人了，餓不死自己。”林巧云插話道，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瑩瑩愣了一下，隨即咯咯笑起來：“對對對，我爹他們可都是人才呢！”

看著女兒難得的開懷笑容，林慧心里五味雜陳。記憶中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來：施家那些年的委屈，丈夫的冷漠，小姑子們的刁難...

“瑩瑩，要不要去剪個頭發？”她輕聲問道，目光落在女兒參差不齊的短發上，“然后再給你買雙新鞋子。”

“理發店收一毛不多。”瑩瑩低頭看著自己磨得發白的鞋子，小聲說，“你給我剪就行。”

林慧心頭一酸，還沒開口，林巧云就拍板道：“我請客，走吧！”

街邊的梧桐樹下，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師傅正在給人理發。等了一會兒，終于輪到瑩瑩坐上理發椅。

老師傅的剪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咔嚓咔嚓”的聲音中，瑩瑩的頭發漸漸成型。他還特意用火鉗給發尾燙了個小卷，顯得格外精神。

“二姨，你也來剪一個吧。”林巧云看著煥然一新的瑩瑩，提議道。

在女兒和侄女的慫恿下，林慧也坐上了理發椅。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歲月的滄桑。

“給我剪短些吧，清爽一點。”她輕聲對老師傅說。

老師傅手法嫻熟，不一會兒就給她剪了個齊耳短發，還特意燙了個偏分劉海。鏡子里的女人仿佛年輕了十歲。

“娘，你好漂亮！”瑩瑩由衷地贊嘆，眼睛亮晶晶的。

林慧摸著輕飄飄的短發，仿佛過去的沉重都隨著剪下的發絲落在了地上。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

一群人全去剃了個寸頭，花了六毛錢。林巧云爽快地付了錢，還給老師傅塞了兩分錢的小費。

“走，咱們去百貨大樓給瑩瑩買鞋子。”林巧云拉著瑩瑩的手，大步往前走。

瑩瑩的鞋子已經小了，鞋幫開裂，每走一步都不舒服。她時不時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腳，但什么都沒說。

百貨大樓里，一雙嶄新的白色青鳥球鞋擺在柜臺上，標價六塊錢。柜臺小姐正在給一個小女孩試鞋，瑩瑩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雙鞋。

這可不是小數目，但林慧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想都沒想就買下了。

瑩瑩坐在百貨大樓的小凳子上，雙腳翹起，愛不釋手地看著腳上的新球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鞋面，生怕一不小心就弄臟了這雙嶄新的鞋子。

這可是她這輩子穿過最好的鞋子，連做夢都不敢想象自己能擁有這樣一雙。

“瑩瑩，快試試看，走兩步。”林慧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期待，“新鞋子合不合腳，走走才知道。”

瑩瑩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像只初生的小鹿，邁著輕盈的步子在柜臺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謹慎，仿佛地面上鋪滿了易碎的玻璃。

“舒服。”她笑得眉眼彎彎，眼角泛起一絲濕潤。

林巧云站在一旁，目光不經意間被旁邊柜臺上一個興欣書包吸引。那是一款孩子們最愛的斜挎包，軍綠色的帆布材質上綴著一顆鮮艷的紅星，樸實中透著幾分英氣。

不像樂樂幼兒園統一發的那種普通雙肩包，這種斜挎包更顯精神，更有格調。林巧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書包的表面，觸感粗糙卻結實。

“這個書包多少錢？”她轉頭問向柜臺后的售貨員。

售貨員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婦女，她推了推眼鏡，報出價格：“四塊五。”

雖然這個價格在當時已經不算便宜，但林巧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她將書包遞給瑩瑩，語氣溫柔：“送你的。”

瑩瑩和林慧都愣在原地，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這...這太貴重了。”瑩瑩連連擺手，臉上浮現出慌亂的神色，“已經給我剪了頭發，還請我吃餛飩，這樣太破費了。”

林巧云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將書包挎在瑩瑩肩上，輕聲說道：“收下吧，巧月也會希望你收下的。”

聽到巧月的名字，瑩瑩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的帶子。

林慧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這些年來，她總是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好東西，但現在她漸漸明白了，人活著本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瑩瑩，”林慧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穿著嶄新的鞋子背著簇新的書包，讓我們看看效果。”

昨天剛洗過澡，換上干凈的衣服，現在又有了新發型、新鞋子和新書包，瑩瑩整個人都煥然一新。她站在鏡子前，怯生生地打量著自己，鏡中的女孩兒不再是那個邋遢的鄉下孩子，而是一個精致可愛的小姑娘。

“真漂亮。”林巧云由衷地贊嘆道。

三人心情愉悅地離開百貨大樓，走向不遠處的人民食堂。

人民食堂里人聲鼎沸，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林慧出糧票，林巧云付錢，她們點了魚香肉絲和蔥爆羊肉兩個小炒，配上三碗熱氣騰騰的米飯。

瑩瑩小口小口地吃著飯，每一口都細細品味。這樣的飯菜對她來說都是難得的享受，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分美味。

吃完飯，瑩瑩鼓起勇氣提議：“我們...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林巧云和林慧相視一笑，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