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錢福遠:“還有更好的嗎?”
錢福遠遲疑了一下:“有是有,但貴一些。”他偷偷打量著林巧云的表情。
“麻煩拿來看看。”林巧云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在談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錢福遠從柜臺最里層取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躺著一支嶄新的長城牌鋼筆,筆身烏黑發亮,筆帽上的商標在燈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
林巧云拿起鋼筆試寫,筆尖流暢,墨水均勻,每一筆都恰到好處。
青松在旁邊看得入迷,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
“別碰!”小張又要跳起來,但被錢福遠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青松縮回手,眼睛卻依然盯著那支鋼筆。
林巧云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柜臺里的鋼筆:“這支藍色的不錯,青松,你覺得呢?”
青松使勁點頭,眼睛里閃著光:“姐,我特別喜歡這個顏色!”
“那就這支吧,再要一瓶墨水。”林巧云說著,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錢。
錢福遠清了清嗓子:“總共花了十六塊六毛,要四張工業券。”
林巧云打開錢包,動作干凈利落地數出錢來。
嶄新的票子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響聲,一張張整齊地擺在柜臺上。
錢福遠看著她的動作,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什么。
眼前的姑娘雖然穿著樸素,但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
“林同志,”他突然開口,“我得忙到五點才能回家,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河集新開了家...”
“不用了,謝謝。”林巧云禮貌但堅定地打斷他,“晚上得陪小弟收拾明天注冊要用的材料。”
“那明天...”
“明天也有事。”林巧云拿起東西,“謝謝錢同志。”
她轉身離開,青松緊跟其后,還不忘回頭瞪了錢福遠一眼。
錢福遠怔怔地望著那道背影,直到被顧客的聲音驚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看得出了神,連忙應付起等待的顧客。
小張在一旁撇著嘴,心里不屑地想:裝什么裝,不就是個窮丫頭嗎?
攢幾個月的工資買個水壺鋼筆,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林巧云已經走遠了,她的背影挺直而堅定,仿佛對身后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青松緊緊跟在姐姐身邊,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裝著水壺和鋼筆的紙袋,生怕磕著碰著。
回鎮子的路上,林青松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欲言又止地看了姐姐好幾眼。
“姐,你可別被騙了。”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焦慮,
“錢同志雖然看著不錯,但要真是好的,趙銀珠怎么可能介紹給你?”
林巧云聽了弟弟的話,心里一暖。
她知道弟弟是在擔心自己,但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這些年來,弟弟總是這樣,明明年紀小,卻總想著替她分擔。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她輕聲說道,目光望向遠處的晚霞,“錢同志為人是不錯,但他家里的情況太復雜了。”
“聽說之前都相過好幾個了,有兩個都要結婚了,結果都吹了。”她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林青松皺起眉頭,腳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為什么?”
“都是因為他媽,那個寡婦婆婆太難相處了。”林巧云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下來,“聽說有個姑娘都要去領證了,結果他媽裝病住院,人家好心去照顧,反倒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些都是韓二嬸打聽來告訴她的。
想到韓二嬸那天急切的樣子,林巧云心里一陣感動。
雖然韓二嬸想讓她給自己做兒媳婦,但確實是真心為她好。
“巧云啊,”韓二嬸當時拉著她的手說,“就算你不嫁我家,也別嫁這種人家。要是碰上個難伺候的婆婆,你這輩子就別想過安生日子。”
路邊的楊樹沙沙作響,夾雜著遠處傳來的人聲。
林巧云看著前方的路,語氣堅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不光是跟男人過日子,還得跟他全家人相處。更何況是趙銀珠介紹的,我才不想以后被她念叨一輩子。”
林青松松了口氣,但眼神中又閃過一絲復雜。
他躊躇了一會,還是開口道:“姐,要是遇到真心對你好的人,比如阿力哥那樣的,你也可以考慮考慮。”
“別操心這些了,你只管讀好書。”
林巧云臉色一板,但很快又露出笑容,“燒餅生意這么好,以后你的學費不用愁了。等還上二姨的錢,咱們就把青桐巧月接回來!”
走到人民食堂門口,林巧云突然停下了腳步。
這些天為了做燒餅,他們都是囫圇吞棗地對付,連燒餅都舍不得多吃一口。
每天早起晚睡,就是為了多賺些錢。
看著飯店明亮的燈光,林巧云心里一動:“青松,要不...要不咱找個地方填填肚子?”
林青松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涼鞋,鞋面已經開裂,露出了里面的腳趾:“算了吧姐,太貴了。而且進去怪讓人笑話的。”
林巧云心里一疼。記得去年夏天,青松的涼鞋壞了,硬是穿了一個月才買新的。
那時候他們剛來河集,手頭緊得很,連買雙涼鞋都要精打細算。
她拉起弟弟的手就往里走,語氣堅定:“有什么好笑話的?咱們有錢!”
這家店生意挺火爆,大多是機關單位的職工,還有些是開農用三輪車來送貨的司機。
他們都穿得體面光鮮,有說有笑的。
林巧云和林青松站在那里,破舊的衣服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格不入。
但林巧云毫不在意,主動收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
收銀員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指著墻上的價目表說道:“這兒只收兩種糧票,一種全國通用的,一種本地的。”
林巧云從口袋里掏出票子,仔細挑選著本地糧票。
她的動作很慢,生怕弄錯了。
這些糧票都是這段時間做燒餅掙來的,每一張都來之不易。
林青松盯著價目表,眼睛發亮。
“姐,其實也不算太貴。”
他開始認真計算起來,“芝麻餅一張糧票五分錢,素面一毛五加兩張糧票,肉絲面...”
看著弟弟認真計算的樣子,林巧云心里暖暖的。
這孩子從小就愛算賬,現在學習成績這么好,將來一定能考上大學。
“要兩碗肉絲面。”她對服務員說道,語氣堅定。
服務員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們會點最貴的面。
林青松也驚訝地抬起頭:“姐,太貴了...”
“不貴。”林巧云打斷他的話,“咱們有錢。這段時間你都瘦了,得多吃點。”
面很快就上來了,熱氣騰騰的。
碗里的肉絲雖然不多,但是面條筋道,湯也很鮮美。
林青松小心翼翼地吃著,生怕弄臟了桌子。
林巧云看著弟弟的樣子,心里既心疼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