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長河適時掀開鐵桶蓋子,熱浪瞬間撲面而來。
林巧云眼疾手快,第一個餅子已經穩穩地貼在了桶壁上。
餅子在高溫下很快就熟了,誘人的香氣四溢開來,混合著清晨微涼的空氣,格外勾人食欲。
“多少錢一個???”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期待。
青松立刻接過話頭,語氣溫和卻不失干練:“素餅一毛,香蔥炒蛋餡的兩毛,咸菜炒肉末的三毛。要是有糧票,每個都能便宜五分錢。”
他看著面前的顧客,眼睛微瞇著笑:“您是要韭菜鴨蛋的,還是梅菜油渣的?”
這話問得巧妙,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要在兩個選項中挑一個。
那人果然想也沒想就說:“來個油渣的!”
一個人開了頭,其他人也紛紛動心。
林巧云的手幾乎不曾停歇,一個個金黃酥脆的燒餅從鐵桶中取出,又迅速被遞到顧客手中。
她特意在油酥里多加了些鹽,這樣能讓餅子更有滋味。
看著顧客臉上滿意的笑容,她心里也跟著暖暖的。
忙碌間,清晨的陽光漸漸明亮起來,街道兩旁的商鋪陸續開門。
時針指向九點,人流漸漸稀疏,攤子總算能喘口氣。
“巧云姐,你看咱們今天賣得多好!”巧巧擦了擦額頭的汗,臉上笑意盈盈。
林巧云正要應聲,卻見趙大力背著個竹簍走了過來:“我和巧巧去合作社送鴨蛋。”
“路上小心點?!绷智稍贫诹艘痪?,轉身拿起裝著十五張餅的籃子,“我去街坊串串門?!?
等人都散了,她才掀開籃子底下的布。
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幾樣東西:質地柔軟的毛巾、成對的襪子,還有她自己包裝的冰糖。
這些都是她精心準備的,每一樣都能賺上一點錢。
林巧云輕輕撫摸著手中的自封袋,眼神中帶著幾分懷念。
這是最便宜的那種,連個印花都沒有,但對她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想當年啊......”她自言自語著,手指摩挲著塑料袋邊緣,“計劃年代那會兒,想要個自封袋還得用蠟燭燒熱鋸條燙合呢?!?
林巧云將散發著溫度的燒餅小心翼翼地裝進自封袋,又把稱好的紅糖分別包裝。
她一邊干活,一邊在心里盤算著今天該往哪個胡同去。
過去這段時間的走街串巷,讓她對城里的情況已經頗為熟悉。
“大娘們最愛在曬太陽的地方嘮嗑......
”她一邊整理著籃子,一邊回憶著經驗,“只要找準時機搭上話,準能做成生意。”
籃子里的燒餅還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香氣,即便隔著毛巾也能聞到誘人的味道。
雖然已經過了早飯時間,但住在城里的人家日子寬裕,平日里就喜歡去人民食堂改善伙食,更何況現在有熱騰騰的現烤燒餅送上門。
“大娘,嘗嘗新出爐的燒餅吧!”林巧云笑瞇瞇地走近一群正在聊天的大媽們。
“喲,這香味兒......”一位戴著花頭巾的大媽湊近聞了聞,“多少錢一個???”
“一毛一個,您看要哪種口味的?”
不一會兒功夫,林巧云的籃子就空了大半。
兩條胡同還沒走完,十五個餅子就銷售一空。
她這才真正體會到秦春珠所說的“好賣”是什么概念。
紅糖的銷路也不錯,她特意按兩角錢一袋的價格分裝成小包,城里人一看這價錢,紛紛表示實惠。
再加上自封袋能防潮,更是受到歡迎。只有毛巾和襪子不太好賣。
城里人大多在工廠上班,勞保用品管夠,對這些生活用品并不太感興趣。
轉了一大圈只賣出一雙襪子,另一雙和毛巾都沒人問津。
太陽漸漸升高,林巧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拎著籃子往回走。
路上,她仔細清點著今天的收入:三種口味的燒餅各賣了五個,一共兩塊二毛五。
雖然有人給了糧票,但她都留著自己用,打算用紅糖和襪子的錢來補。
回到攤位,錢長河看著她的成績,眼睛都亮了:“巧云,你這手藝真是絕了!要不,讓青松也跟著去轉轉?”
秦春珠聞言,不動聲色地瞥了錢長河一眼。
這人做生意太過莽撞,一點都不知道謹慎。
她輕咳一聲:“青松還小,你去試試吧,我和青松在這看攤子。”
錢長河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成,那我也去試試?!?
于是兩人各拿十五個餅子,一東一西分頭去賣。
沒過多久,巧巧和趙大力也回來了,還帶來七個多余的鴨蛋。
“不用算錢,”趙大力大手一揮,但秦春珠卻堅持要記賬,“這樣清清楚楚的,對大家都好?!?
巧巧打聽清楚林巧云去的方向,也拿了一些餅子準備去試試運氣。
陽光漸漸變得毒辣,但大家干勁十足。
忙到下午一點多,材料終于用得差不多了。
眾人將剩下的面團揉成小餅,一人分了一個。
也許是因為今天特別忙碌的緣故,這餅子比平時更顯得香甜可口。
林青松一邊啃著餅子一邊算賬:“照這樣下去,能把生產組的面粉錢還上了?!?
“等還上這筆錢,咱們再借五十斤!”巧巧一拍大腿,當即拍板決定。
晚上找到趙得祿時,他出乎意料地直接批了三百斤面粉:“等到年關前給你還了就好,正好韓財那邊也在找買家。”
這一下可給大家打了強心劑,每天天還沒亮就往河集趕。
趙大力的鴨蛋供應也很給力,三天一次,比外面便宜三分之一。
面粉和鴨蛋都堆在林巧云的房間里,她特意買了把鎖。
雖說村里人都不鎖門,但她格外謹慎,連柜子都上了鎖。
這天清晨,幾人聚集在林巧云住的小院里。
林巧云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本封面已經泛黃的賬本,目光落在那一串串工整的數字上。
她又一遍遍地數著,生怕算錯了哪怕一分錢。
屋外傳來雞鳴聲,夾雜著鄰居們準備出工的嘈雜聲響。
“真的是十七塊錢!”錢長河激動得在屋里轉圈,“十天就賺了這么多,咱們這是要發財??!”他臉頰通紅,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般手舞足蹈。
林巧云嘴角微揚,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坐在角落里的弟弟林青松。
那孩子正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摩挲著桌角,時不時偷偷抬眼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樣。
“姐......”林青松終于開了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什么美夢,“這樣的話,我終于有機會重返校園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狠狠地戳進林巧云的心里。
十三歲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地坐在教室里讀書寫字,卻因為家里的變故不得不輟學在家。每次看到他站在學校門口發呆的背影,她的心就像被人揪住一般疼痛。
“當然能?!彼酒鹕?,走到弟弟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這些錢可都是你自己掙來的?!?
話音未落,就見林青松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