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四月初四，天津衛。

南城的街道上，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石灰味。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血腥氣，與石灰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人作嘔。斷壁殘垣間，不時傳來幾聲犬吠，更添幾分凄涼。

施神醫正帶著幾個伙計，揮汗如雨地撒著石灰粉。他的眼鏡上沾滿了白色粉末，遮住了半邊鏡片，但他顧不上擦拭。這是他這幾日的日常工作，為的就是防止瘟疫蔓延。

“老天爺啊，這都撒了三天了，胳膊都要斷了。”一個伙計一邊抹汗一邊抱怨道，“施神醫，夠了吧？”

施神醫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眉頭緊鎖：“不夠，遠遠不夠。你們可能不知道，但我行醫多年，見過太多戰后瘟疫肆虐的慘狀。”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一旦瘟疫爆發，死的人比打仗時還要多。這是千百年來的經驗教訓，容不得半點馬虎。”

另一個伙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小聲嘀咕：“可是撒這么多石灰，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閉嘴干活！”施神醫厲聲喝道，“太子殿下臨走前交代過，防疫工作必須做到位。你們要是覺得累，大可以回家歇著去！”

幾個伙計被訓斥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語，默默地繼續撒著石灰粉。

街道兩旁，到處都是失去家園的百姓。他們或蹲或坐，呆呆地望著天空，眼神空洞得令人心驚。破碎的磚瓦間，一個老婦人正在翻找著什么，她的動作很慢，像是已經精疲力盡。

“娘，別找了。”一個年輕婦人輕聲勸道，“那些東西，早就被燒光了。”

老婦人充耳不聞，繼續翻找著：“你爹的牌位在這兒，我得找到它......”

年輕婦人的眼淚無聲地流下。這一切都拜大順軍所賜。他們來時，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卻干著燒殺搶掠的勾當。現在，再也沒人提“迎闖王”的事了。

不遠處的巷子里，幾個孩子正在翻找垃圾堆。他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像是餓了很久。其中一個孩子突然發現了什么，欣喜地叫了起來：“找到了！是饅頭！”

其他孩子立刻圍了上去。那是半個發霉的饅頭，但在他們眼中，卻比什么都珍貴。

施神醫看到這一幕，心中一陣酸楚。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孩子們，過來。”

幾個孩子警惕地看著他，遲疑著沒有動。

“別怕，這是早上剛買的餅。”施神醫蹲下身，打開油紙包，露出里面的幾個干餅，“來，分給你們。”

孩子們這才慢慢靠近，接過干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點，慢點。”施神醫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別噎著。”

天津巡撫衙門前的寬闊場地，聚集著更多的難民。他們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攙扶著老人，都在等待著朝廷的賑濟。

皇上見百姓苦楚，也不記恨這幫想害他的刁民了。命令朱慈烺從范舉人、張舉人家中抄來的物資中，拿出一部分賑濟難民。但這些物資遠遠不夠，只能暫時解一時之急。

“皇上莫走！太子莫走！”得了好處的難民們跪地痛哭，聲音凄厲。

這哭聲傳進了不遠處鎮撫司的一間牢房。牢房陰暗潮濕，角落里爬滿了蜘蛛網。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被捆得結結實實，她就是威名赫赫的紅娘子。

朱慈烺推門而入，目光落在紅娘子身上。油燈的光線在她臉上跳動，映照出她那張傾城的容顏。

“張千戶這捆人的手藝不錯啊。”他笑著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打趣。

錦衣衛千戶張韜連忙躬身回道：“回稟千歲爺，這妖女武功極高，臣怕被她逃脫，所以用的是濕草繩，等它干了就會收縮，保管這妖女逃不掉。”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朱慈烺揮了揮手。

待眾人退去，他在士兵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打量著紅娘子。后者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一般。

“裝睡就沒意思了。”朱慈烺輕笑道，“咱們來談談正事。”

紅娘子緩緩睜開眼，美目流轉，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太子。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物，卻從未見過一個少年，能有如此深沉的眼神。

“殿下想談什么？”她媚眼如絲，聲音柔媚動人。

“李巖。”朱慈烺直接道出一個名字。

紅娘子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就恢復如常：“他是我夫君。”

“我知道。”朱慈烺微微頷首，目光堅定，“所以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什么交易？”紅娘子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可以放你回去見他。”朱慈烺頓了頓，“但你們得歸順大明。”

紅娘子輕笑一聲：“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闖王已經占據京城，大明朝廷已經.........”

“的確早了點。”朱慈烺打斷她的話，站起身在牢房里踱步，“但用不了多久，時機就會到來。”

“哦？殿下何出此言？”

“多爾袞已經帶著十萬大軍離開沈陽，他們很快就會入關。”朱慈烺停下腳步，“到時候，李自成必敗。”

紅娘子神色微變，但依舊強作鎮定：“殿下似乎對滿清很有信心。”

“不是對滿清有信心，而是對李自成沒信心。”朱慈烺冷笑道，“你也知道，他現在在京城里干的那些事。逼餉、搶掠，他已經失去民心了。”

“沒有民心，就守不住城池。到那時，他只能在野外和滿清決戰。而你我都清楚，他帶來了多少老營精兵，這些人能發揮多大作用。”

紅娘子沉默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自成手下那些老營兵有多厲害。但她更清楚，這些人數量太少了。面對滿清的鐵騎，根本不夠看。

“等李自成敗了，天下漢人就只能指望我了。”朱慈烺看著紅娘子，“到那時，你和李巖，要做什么選擇？”

牢房里陷入了沉默。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紅娘子深深打量著眼前這位太子，如此年輕，卻似乎已經看透了天下大勢。難怪連自己的丈夫也對他贊賞有加。

“殿下說得很有道理。”她終于開口，

“若李自成真的敗給了滿清，奴家定當與相公一同來投。”

“好！”朱慈烺淡淡一笑，“只要你們愿意歸順，本宮可以既往不咎。本宮還可以給你們天津南北二城的管理權。當然，前提是你們要以百姓福祉為重。”

“殿下當真？”紅娘子的聲音有些發顫。

“本宮向來一言九鼎。”朱慈烺神情嚴肅地說道，“不過有一點，你們不能再禍害百姓。”

“我丈夫李巖治軍最是嚴謹，愛護百姓。殿下如此厚待，紅娘子感激不盡！自會更加盡心盡力！”紅娘子擲地有聲地道。

“好！你且在此稍待幾日。待我啟程前往南方之時，自會放你出去。你那些被擒的手下，到時一并交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