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圖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遠處起伏的山巒。山間云霧繚繞,松柏蔥郁,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他嘴角微揚:“山中地廣人稀,砍伐些樹木,開墾荒地,不就有了耕種之處?”
“大人說得輕巧。”李大開搖頭嘆氣,臉上寫滿了憂慮,“這山坡地勢陡峭,土質貧瘠,缺水少肥,產量遠不及平地。如今投奔咱們山東巡撫衙門的難民已有三四十萬之眾,這點坡地哪夠養活?”
說著,他指向山下一片新開墾的田地:“您看,這些地剛開墾不久,土質松軟,遇到暴雨必定沖刷嚴重。就算勉強種上,收成也十不存一。”
高宏圖轉頭打量著李大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看不出來,你還懂些農事?”
李大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浮現出幾分靦腆:“下官雖是武職出身,但家境清貧,從小就得幫著種地。這些都是切身體會。”
“既然你懂農事,那你可聽說過番薯?”高宏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番……番薯?”李大開一時沒反應過來,眉頭微皺,“大人說的可是那種紅皮的薯?倒是在南方見過,烤著吃確實香甜可口。”
“正是此物。”高宏圖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幾塊暗紅色的薯塊,“此物耐旱耐瘠,產量頗豐。我在南京任職時就曾推廣過番薯種植。”
他將番薯遞給李大開:“你且看看,這番薯皮厚肉實,保存時間長,最適合山地種植。去年年底我已向戶部申請調撥種苗,如今已運來數萬石。有了這些,咱們完全可以在云嶺山上大規模屯田。”
李大開接過番薯仔細端詳,眼前頓時一亮:“大人高明!如此一來,這三四十萬難民便能養活了。”他興奮地搓著手,“只要有了糧食,就能從中選拔三四萬精兵。就算不能與韃子野戰,守個山寨還是綽綽有余。”
“何止如此?”高宏圖若有所思地摸著胡子,目光深邃,“金陵、兗州、青林的豪強團練,有了這幾萬精兵在手,還不是任我們驅使?”
山風漸急,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高宏圖繼續道:“左仲及那邊也收到了番薯種子,只管招募兩三萬條漢子當民壯,登萊青諸州縣的團練也將為我所用。到那時,我二人麾下可用之兵,便有十萬之眾。”
李大開聽得熱血沸騰,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只是這些兵馬訓練水平參差不齊,裝備也良莠不齊,恐怕難以成為精銳。”
“無妨。”高宏圖擺擺手,“兵在精而不在多。只要能組建起幾萬精銳,就足以成為我山東根基。”
說到這里,他語氣一轉,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憂慮:“只可惜,山東境內近二十萬兵馬,卻無一統帥,只能各自為戰。”
這話雖有些夸大,但如今山東的防務確實達到了近年來最強的狀態。登萊青三府的衛所重建完成,山東總兵和魯王府下轄十四個軍衛,隨時可調動兩三萬精銳。
高宏圖、左懋第、史可法三人各自掌控著一支團練。此外還有李士元、劉之榦兩位府總兵,以及馬得功、李成棟、李化鯨三位營總兵。再加上督撫標營,總兵數量已近二十萬。
就在兩人談話之際,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斥候飛馬而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報!玄軍主力已抵達聊城城外!”
高宏圖神色一凜:“多鐸親自帶隊?”
“正是!”斥候答道,“探子回報,多鐸麾下約有三萬精銳,正在城外安營扎寨。”
李大開面色凝重:“看來韃子是要對聊城下手了。”
高宏圖搖頭:“不,聊城只是他們的跳板。以多鐸的性格,必定是想直取曲阜。”
此時的聊城城外,多鐸正舉著望遠鏡打量著城墻。城墻上堆滿了泥沙袋,在陽光下泛著灰白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多鐸皺眉問道,“看著像糧袋?”
“回王爺,那是泥沙袋。”柳遠會解釋道,臉上帶著幾分輕蔑,“尼堪在覺華島上就是用這個筑城的。”
“用泥沙袋?”多鐸冷笑一聲,“一炮轟過去不就完了?”
“王爺說得對。”柳遠會連忙恭維道,“不過那些尼堪也是愚蠢,就憑這點破水面,也想阻擋咱們大清的鐵騎?。等到寒冬時節,水面結冰,還不是手到擒來?”
多鐸放下望遠鏡,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用不著等那么久。等咱們把曲阜的明軍主力按在地上摩擦,劉之榦竟然還想死守這座城池?”他轉頭問道,“對了,史可法現在可在曲阜?”
“在的。”柳遠會道,“探子回報,史可法和孔胤植此刻正在城里死撐。這些日子,兗州府西北的百姓都往曲阜逃難,全都指望著史可法庇護。”
“好!”多鐸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大手一揮,“立即給劉良佐和許定國下達軍令,五日之內必須兵臨曲阜城下!”
“遵命!”柳遠會抱拳領命,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多鐸站在營帳前,望著遠處的天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已經迫不及待要看到史可法跪地求饒的模樣了。
而此時的曲阜城外,工地上的喧囂聲不絕于耳。數千名民夫在烈日下揮汗如雨,搬運著沉重的石塊和沙袋。
一座座巨大的棱堡正在拔地而起,九個突出的三角形銃臺巍峨聳立。傾斜的外墻上,層層疊疊的沙袋堆積如山,每一塊磚石都浸透了工人們的汗水。
“快!再快些!”一個身著青衫的參軍揮舞著手臂,“把這些沙袋都給我堆上去!”
他的聲音嘶啞,臉上布滿疲憊,但依然不停地催促著。民夫們彎著腰,一袋接一袋地往上搬運。沒人敢偷懶,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在為自己的性命筑墻。
每座銃臺上,四門千斤天威炮靜靜佇立。這些由生鐵鑄造的龐然大物閃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每一門都能發射六七斤重的鉛彈,射程可達一里之遠。三十六門天威炮整齊排列,仿佛一支沉默的軍隊。
“這些火炮可真是燒錢啊。”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低聲感嘆,“聽說光是這批天威炮,就花了文圣公府近半的積蓄。”
“可不是么,”旁邊的文士附和道,“還有那三百門震天炮,雖然比不上天威炮,但一樣要花大價錢。”
城頭上,孔胤植負手而立,望著下方忙碌的景象。他的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為了這些防御工事,他幾乎傾盡家財。但他別無選擇,得罪了大清,就只能拼死一搏。
“衍圣公。”史可法快步走來,“城防工事已經完成大半,九座支堡也在加緊建設中。”
孔胤植轉過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史大人辛苦了。”
“玄軍已經占領兗州了。”史可法沉聲道,“據探子回報,他們正在集結兵力。”
孔胤植的手指微微顫抖:“那……那我們還有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