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議親之事？”

“格格年幼，不妨慢慢商議。”范文程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王爺，議親也好，議和也罷，有個商談的渠道總是好的。”

多爾袞微微頷首：“說得不錯，我們暫時也無力南下，不妨借此機會麻痹朱家太子。”

正說話間，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緊迫感。

殿門被推開，一名侍衛(wèi)快步進來。他的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快跑而來。

“王爺！”侍衛(wèi)跪地稟報，“剛收到南方的消息，南京城內抗清情緒高漲，百姓和士紳都在響應抗清！”

多爾袞臉色一沉。殿內的氣溫仿佛驟然降低了幾分。

侍衛(wèi)繼續(xù)道：“朱慈烺派出議親使者侯方域，已經到了武昌城。”

“武昌？”多爾袞臉色陰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左良玉的地盤？”

提起左良玉，殿內眾人都沉默了。這位老將軍的名字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

六年前的許州兵變，他全家?guī)缀醵紴榇竺餮畴y，如今就剩下他和一個兒子、一個養(yǎng)女。這樣一位滿門忠烈的老臣，就算朱慈烺也不好處置。

“傳我命令，”多爾袞站起身，袍服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密切關注武昌動向。左良玉此人，不可小覷。”

與此同時，武昌城內。

十二月的寒風呼嘯著掠過城頭，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整座城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人心。

左良玉府邸的后院里，老將軍獨自佇立。他的身影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單薄，卻依然挺拔如松。

院中的梅花開得正好，白色的花瓣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可左良玉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欣賞梅花是什么時候了。

六年前的許州兵變，讓他失去了幾乎所有親人。每到這個時節(jié)，便是那些殉難者的忌日。往日的歡聲笑語，如今只剩下了清冷的寒風。

“父親。”左夢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左良玉回過神，看著這個唯一的兒子。少年已經長大，眉宇間隱約可見自己的影子。

“朱家太子的使者到了？”

“是的，侯方域已經在客房歇息。”左夢庚頓了頓，“他說有要事相商。”

左良玉沉默片刻：“你覺得，太子殿下此次派人來，是為何？”

“兒以為，”左夢庚想了想，“太子殿下是想聯(lián)合我們對抗玄軍。”

“對抗玄軍……”左良玉喃喃自語，目光又飄向遠方。那里，是許州的方向。

夜幕降臨，武昌城漸漸安靜下來。

左府的一間廂房內，侯方域正在整理行裝。他是朱慈烺的心腹，此行肩負重任。

“侯公子。”門外傳來粗噶低沉的聲音，“老將軍請您過去一敘。”

侯方域跟著一名魁梧的武官，穿行在武昌侯府的庭院中。秋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圍墻，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陰影。落葉在風中打著旋兒，卻無人清掃，顯得格外蕭瑟。

這座府邸給他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沒有丫鬟婆子的走動，沒有孩童嬉戲的歡笑，甚至連一絲人氣都感受不到。整座府邸，只有身著白衣、腰佩長刀的兵士在無聲巡視。

“這哪里是侯府，簡直就是一座活棺材。”侯方域暗自腹誹，腳步不由放慢了些。

庭院深處，一株老槐樹的枝干在風中搖曳，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樹下立著一塊青石，上面刻著歪歪扭扭的字跡，似是詩句，卻難以辨認。

“侯公子請看，”那武官指著石碑道，“這是侯爺近日所作。”

侯方域湊近細看，只見上面寫著：“乾坤倒置日，江山易主時。誰堪為社稷，唯我永王知。”字跡潦草，筆畫凌亂，顯然寫字之人情緒激動。

“這……”侯方域心頭一緊。這詩句明顯有造反之意，左良玉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刻在石碑上？

武官見他神色變化，低聲道：“侯爺近日常在此徘徊，一會兒念叨著'永王'，一會兒又罵'逆子'。”

“逆子？”

“是啊，說什么'太子不孝，挾持圣駕'之類的話。”武官嘆了口氣，“侯爺這些日子……有些不對勁。”

侯方域心中警鈴大作。他此行是奉父親之命，為太子說媒。若左良玉當真有二心，這差事可就棘手了。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武官突然停下腳步。侯方域差點撞在對方后背上，抬頭一看，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殿前兩名甲士手持長刀，殺氣騰騰地守在門口。

“侯公子，”那武官轉身低聲道，“我是李從龍，侯爺?shù)挠H信。這段時間侯爺心情不好，說話要謹慎些。若是得罪了侯府，怕是沒人能保得住你。”

侯方域心頭一驚。在他的印象中，左良玉雖是武將出身，但為人和氣，尤其對自己這個恩主之子更是客氣有加。怎么會到了“保不住”的地步？

還未等他細想，李從龍已經大步邁入殿內。“屬下帶侯公子求見。”

殿內一片死寂。檀香裊裊，卻掩不住一股陰森之氣。良久，才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侯大人的世子駕到了？快請進來。”

踏入大殿的瞬間，侯方域不由打了個寒顫。殿內光線昏暗，幾個書架零落地擺著些許書籍，墻上掛著兵器，卻不見一幅字畫。正中一張書案后，端坐著一個身形肥胖的老者，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屏風，上面歪歪扭扭寫滿了字。侯方域仔細一看，竟全是“永王”“復仇”“清君側”之類的詞句，筆跡凌亂，墨跡未干。

“在下商城伯府侯方域拜見，見過侯爺。”他強自鎮(zhèn)定，拱手行禮。

左良玉沉默片刻，淡淡道：“坐。”

侯方域在李從龍搬來的椅子上坐定，面帶微笑地等待左良玉開口。誰知左良玉卻低頭翻看起桌上的書籍，仿佛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殿內氣氛越發(fā)壓抑。侯方域額頭滲出細汗，他注意到左良玉桌上擺著一把短刀，刀柄上還沾著些許血跡。

“侯公子有話直說吧。”李從龍在一旁提醒道。

“啊，”侯方域拱手道，“家父得知侯爺養(yǎng)女已從賊寇處歸來，想為她說一門親事。特命晚輩前來請示。”

“哦？”左良玉抬眼，“不知侯閣老相中了何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精光。

“家父有意讓令千金入宮服侍太子殿下。”

“什么？”左將軍面色一沉，“這不合規(guī)矩！”

“侯爺，如今南京的規(guī)矩已經變了。”

“啪！”左良玉猛地一掌拍在案上。茶盞翻倒，茶水四濺。

侯方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

“怎么就變了？”左良玉怒道，“莫非這南都已不屬大明江山？你父親糊涂啊！太子選秀，豈是一個戶部尚書該管的事？這等大事，該由圣上下旨，內閣票擬，再由圣上批紅交由儀部施行！”

“這……”侯方域一時語塞。眼前的左良玉，與他印象中判若兩人。難道他不知道朝廷早已落入太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