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長史司大堂內，一片肅穆。

駱修身褪去舊衣，穿上了一身筆挺的新制官服，端坐在上首位置。兩側分別坐著王永吉、司馬銘、高第，以及遠道而來的駱養性和左懋泰。他暗自打量著堂內眾人，目光在每個人臉上短暫停留。

大同府內，總兵司馬銘權勢最重。此刻他正襟危坐。緊隨其后的乃三邊總督王永吉，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正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再下是新任三邊總兵高第，看起來有些拘謹，不時調整坐姿。而他這個長史，雖位居第四，但因代表著年僅十三歲的代王朱慈炯，此刻倒也能理所當然地坐在上首。

“諸位，”左懋泰放下茶盞，“大清議親使團已啟程南下，貴國太子不日便是攝政王的乘龍快婿。攝政王有意以太原換大同，此乃千載良機。”

駱修身眉頭微皺緣。這左懋泰，從大明到大順再到大清，三朝為官，倒是越混越好。如今已是兵部侍郎，說起話來滴水不漏，讓人捉摸不透。

堂內一時寂靜，只有茶水被啜飲的細微聲響。

“南京那邊如何？”王永吉打破沉默。

駱養性放下茶盞，面色凝重：“九月初南京發生動亂，有勛貴勛臣煽動京營兵變，欲反對太子。事態一度相當嚴重。”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神色各異。

“結果如何？”司馬銘急切問道。

“太子已平定叛亂，勛貴勛臣多遭滅門。”駱養性嘆了口氣，“東林黨人也牽涉其中。看來太子還需費些功夫安撫朝野。”

駱修身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庭院，那里一片落葉正隨風飄舞。若南京局勢不穩，朱慈烺確實難以騰出手來對付玄軍。這對大同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還有一事，”駱養性繼續道，“八月初九，張獻忠攻破益州。如今玉水上游、漢水上游皆落入賊手。若二賊順流東下，江東危矣。”

堂內一片沉默。駱修身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壓抑氣息。

王永吉若有所思，輕輕撫摸著胡須，打破了這份沉默：“以晉易代之事，還需王爺首肯。若王爺應允，該如何施行？”

“自是先助你們取太原，再交割大同。”左懋泰笑容可掬，“十月間我大清兵將出擊太原，屆時你們可暗中借道，從永城、馬邑南下，攻占雁門和寧武兩處關隘，直取太原！”

“此事還需稟明代王后再給你們答復。”駱修身看著左懋泰胸有成竹的模樣回道。

送走二人后，王永吉等人又聚在大堂商議。

“此事如何？”王永吉環視眾人，目光最后停在駱修身身上。

“我贊成！”司馬銘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表態，“太原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比大同強太多了。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高第也連連點頭：“大同四面受制，難有作為。去太原才有發展空間。況且...”

駱修身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不禁搖頭。他的目光掃過堂內每個人的臉龐，心中泛起一絲苦澀：“諸位，此事需謹慎。李自成雖然罪大惡極，但現在與我們唇齒相依。若讓玄軍得手，他們真會守約嗎？”

“長史多慮了，”王永吉笑著擺擺手，“玄軍若不守信，我等尚可另尋出路。李自成若得勢，我等必死無疑！”

司馬銘也附和道：“是啊，玄軍再無信，總比李自成強。那廝若得勢，必定秋后算賬！”

駱修身明白他們的顧慮。這些人都與李自成有深仇大恨，若讓李自成得勢，確實難逃一死。可是...

“那也得防著點，”駱修身沉吟片刻，“不能讓玄軍走宣府大道，只能讓他們穿行飛狐道。我們要盡快進入太原境內，先在呂梁山立足，以防不測。”

“就這么辦！”王永吉一拍桌案，茶盞微微晃動。

“那李自成那邊怎么說？”駱修身又問，眉頭緊鎖。

王永吉冷笑一聲：“就說已得了南京太子的令旨！”

他借口朱慈烺的令旨來糊弄李自成，就是怕這位闖王起疑心。其實就算真有這道令旨，他和司馬銘、高第也不會放在眼里。畢竟朱慈烺遠在南京，鞭長莫及。可世事難料，他用來欺騙李自成的謊言，竟然成了真。

駱養性、左懋泰剛到大同府，李自成派出的使者顧君恩和王承恩也抵達了南京。

此時的南京城，早已被朱慈烺牢牢掌控。街頭巷尾處處洋溢著繁華氣象，市井之間傳來陣陣喧囂。朱慈烺帶來的十幾萬軍民在得到封賞后，紛紛在南京安家落戶。這些人揮灑著從南京勛貴那里抄沒來的金銀，讓整座城市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機。

玉溪河畔，商賈云集。河面上畫舫穿梭，岸邊茶肆酒樓生意興隆。偶爾有身著紅袍的新軍將士經過，個個昂首挺胸，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街邊小販看到這些將士，不僅不躲避，反而熱情招呼。

顧君恩駐足河邊，目光掃過眼前的繁華景象，不禁想起了大順軍入主北京時的情形。那會兒的老營兵個個都耷拉著腦袋，士氣低落，人人都覺得上當受騙。街道上空無一人，偶爾有行人也是低著頭快步而過，生怕與他們對視。

“當時的北京，哪有這般景象？”顧君恩喃喃自語。

身旁的王承恩嘆了口氣：“是啊，那時候的北京，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李自成后來在太原總結時說，是因為入主北京太快才壞了大事。顧君恩當時也認同這個說法，還特意向李自成請罪。但此刻看著士氣高昂的大明新軍，顧君恩心中疑惑更深。同樣是占領大城市后分贓，為何會有如此天壤之別？

帶著這個疑問，他向恭順侯吳汝征打探起來。

吳汝征正是那個投降清朝的恭順侯世子吳惟華的親叔叔。與背叛大明的侄子不同，他一直追隨朱慈烺。從天津衛抗擊流寇，到大沽口任參軍司總參軍，再到“南京權閥之亂”后官拜通政右使，還繼承了祖傳的侯爵。

“哈哈，他們怎能不高興？”吳汝征笑著搖了搖頭，“先把銀子分了，再來瓜分土地，而且還得先從底層開始分配，上面后取。這般厚待，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分地？”顧君恩眼睛一亮，“分多少？”

“至少五十畝江南水田！”吳汝征毫不避諱，手指向遠處的田野，“再說官職級別越低，分到的土地離南京越近。克難新軍的力士、校尉大多分在長安府、望城府、安寧府、寧國府和廣德府一帶。”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千歲爺還從孝陵衛劃出土地，給新軍將士和玉水水師做宅地。力士、武士、校尉每個人都能分得三分田地，校尉以上的，若沒分到現成宅邸，也能得到半畝宅基地和一筆安家銀子。”

“不僅如此，”吳汝征壓低聲音，“那些獲罪官員家中的女子，也都分配給了有功無妻的將士，還附帶一份豐厚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