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北郊的松園內,王萬春坐在寬敞的書房內,手中捧著一份令旨抄件,眉頭緊鎖。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幾片黃葉飄落在窗欞上。這位揚州徽幫鹽商四大總商之首,平日里最愛去醉春樓聽韋春花吟詩作賦,今日卻連那等雅事都提不起興致。
“廢止鹽法、裁撤鹽政...”王萬春喃喃自語。
紀坤站在一旁,手中的紙扇輕輕搖動,帶起一陣微風。書房內還坐著十幾位王家門客,都是些飽讀詩書的秀才。他們個個神情凝重,時不時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大人,這令旨也下得太突然了。”一位身著青衫的門客小心翼翼地開口。
王萬春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突然?”他冷笑一聲,“豈止是突然,這分明是要我的命啊!”
話音未落,他將令旨重重拍在案桌上,茶盞隨之輕顫。“你們可知道,這鹽業利潤看似豐厚,實則牽扯太廣。上有朝廷官員,下有地方豪強,哪一個不要分一杯羹?”
說到這里,王萬春站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我這個總商,不過是個替人數錢的罷了。每年的賬目,光是打點各路人馬就要耗去大半。”
紀坤收起扇子,沉聲道:“王總商,事到如今,與其在這里嘆息,不如想想對策。”
“對策?”王萬春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紀坤,“你既然帶來消息,想必也有些門路?”
紀坤向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太子殿下此舉,無非是看中了鹽業利潤。兩淮鹽業每年收入至少一千五百萬兩,朝廷拿到手的卻不足十分之一。”
“你的意思是...”王萬春瞇起眼睛。
“六百萬兩,這是太子殿下的底線。”紀坤直視著王萬春的眼睛,“若是王總商愿意配合,或許還能保住鹽商的地位。”
王萬春猛地一拍桌子:“荒謬!這簡直是要我等的命!”他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顫,“你可知每年我們鹽商要打點多少的地方?再交六百萬兩,手下的人還要不要養活了?”
“王總商,”紀坤不為所動,“現在的關鍵不在于給不給,而在于押誰的寶。太子麾下有六萬精銳新軍,氣勢如虹,又有鄭家的火器支持...”
話未說完,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打斷了紀坤的話。
“父親!金陵府來信!”
王萬春的兒子王德明匆匆推門而入。他快步走到父親面前,遞上一封火漆未破的信件。
王萬春接過信件,手指微微發抖。看完信,他的表情由凝重變成震驚,滿臉不可置信:“竟然...竟然是這樣...”
“到底是什么事?”紀坤忍不住問道。
“韃子...韃子攝政王要和親,要將獨生女兒嫁給太子為妃!”王萬春的聲音都在發顫,信紙在他手中微微顫抖。
書房內頓時一片嘩然。
“這怎么可能?”
“難道大沽口之戰,真的打死了三千韃子?”
“太子殿下的實力...”
門客們議論紛紛,有人驚訝,有人疑惑,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王萬春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能讓韃子主動求和,這說明太子的軍事實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若是連韃子都不敢輕舉妄動,南京那些勛貴又算得了什么?
“來人!”王萬春突然高聲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種決然,“備下整整五萬兩金銀,我要立刻去拜見太子千歲!”
紀坤看著王萬春雷厲風行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這位揚州鹽商果然是個明白人,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與其在南京勛貴和東林黨人之間曲意逢迎,不如干脆投靠太子。畢竟,連韃子都要和親的太子,未來必定是大明的頂梁柱。若是能早早抱上這根粗腿,區區六百萬兩銀子,又算得了什么?
在這亂世之中,最重要的不是錢,而是找對靠山。
而現在,還有比太子更可靠的靠山嗎?
王萬春帶著裝滿黃金的馬車趕到大明寺的時候,卻見徽幫另外三位鹽商早已在此等候,各自帶著滿載金銀的馬車,跪在寺外請罪。他本以為自己動作夠快,卻不想還是來晚了一步。
“這可如何是好...”王萬春喃喃自語。兩淮鹽業每年收入千萬兩,卻只給朝廷上繳幾十萬兩。這罪過,確實不小。太子能輕饒嗎?自己帶的這點錢夠不夠?
大明寺內,黃小寶快步走進大殿,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千歲爺,徽幫四大鹽總都跪在外面,帶了不少金銀,想求見千歲爺。”
朱慈烺放下手中的奏章,笑著道:“好!帶他們去平山堂,再喊上我師兄和沈廷揚。”
平山堂位于大明寺西側,是北宋歐陽修任知揚州時所建。堂前花木蔥郁,曲徑通幽,遠眺江南群山,處處透著文人雅士的氣息。
四位鹽商跟著黃小寶戰戰兢兢地走進平山堂。朱慈烺正與鄭森、沈廷揚相談甚歡,茶香裊裊,氛圍顯得格外祥和。沈廷揚如今已是總督北洋通商軍務大臣,統領東海水師,一身官服氣度不凡。四位鹽商看在眼里,羨慕在心里。
“見了太子,還不跪下?”黃小寶冷聲提醒。
四人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跪地叩首。
朱慈烺放下茶盞,目光如刀般掃過眾人:“你們這幫人分明是在和朱國弼、黃澍里應外合,圖謀不軌?來人!”
“冤枉啊!”四人嚇得面如土色,額頭抵地,身子不住顫抖。
紀坤見狀,連忙上前解釋:“千歲爺,這幾個家伙都是徽商鹽業的大佬,與河洛鹽總不是一路的。這些年來,徽幫一直本分經營,從未參與任何不法勾當。”
“哦?”朱慈烺眉頭微挑,“那他們來此作甚?”
“回稟千歲爺,他們是來交鹽稅的。”紀坤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回答。
“鹽稅?”朱慈烺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本宮不缺這點錢,都回去吧。”
四位鹽商聞言,如遭雷擊。沈涵雙第一個反應過來,連連叩首:“千歲爺開恩,咱們得乖乖把稅繳了!我等愿意加倍上繳!”
“以后再也不敢偷稅漏稅了!”王萬春也急忙表態,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一定多交稅!”李三寶和孫永河異口同聲地喊道。
堂內一時間充滿了求饒聲,四人的額頭都磕得通紅。朱慈烺卻只是淡淡地搖頭:“旨意已下,豈能收回?”
鄭森看著這一幕,適時開口:“師弟殿下,朝廷正值用錢之際,干脆就收下算了。”
沈廷揚也附和道:“鹽稅歷來是商稅大頭,北宋那會兒財政收入達到了驚人的一兩千萬貫。如今朝廷要募兵北伐,還需鹽稅支持。況且,這些鹽商既然主動來繳稅,想必也是知錯就改。”
“求千歲爺開恩,給我們一個改錯的機會!”四位鹽商急忙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