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如注,澆得大沽口一片朦朧。雨幕中,浮橋橫跨衛河,連接南北兩岸。雨水拍打著木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偶爾夾雜著幾聲驚雷。
橋頭堡內,韓小義正在仔細檢查自己的鐵甲。甲片上有些許銹跡,但整體還算完整。他用油布細細擦拭著每一片甲葉,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
“這破玩意兒,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四十歲的人了,在克難新軍好不容易混到個小旗,管著八十來號弟兄。說出去都嫌寒磣??蛇@已經是他能走到的最高位置了。
鐵甲擦完,他又開始檢查長槍。槍桿是上等的烏木,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槍頭鋒利,寒光閃閃,這倒是件難得的好兵器。
“校尉大人!”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士兵沖了進來,“該巡查了?!?
韓小義點點頭,披上蓑衣,戴好斗笠。他把長槍仔細包裹在油布中,這才走出營房。雨水順著蓑衣滑落,打濕了靴子。
浮橋在雨中若隱若現,像一條蟄伏的巨龍。這座橋是用數十艘漕船拼接而成,每艘船之間用粗大的鐵鏈相連,上面鋪著厚實的木板。西側還特意抹了厚厚的泥漿,就是為了防火。
上次天津衛之戰的教訓還歷歷在目。浮橋被燒,不少軍官都被貶為衛士。想到這里,韓小義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些日子,他連睡覺都不敢合眼。
“立正!”崗哨看到他,立即挺直腰板。
這些都是他帶的兵,大多是些鄉下來的小子。經過二十天的訓練,總算有了點軍人的樣子??粗麄児P直的站姿,韓小義心里涌起一絲欣慰。
“槍陣練得如何?”他隨口問道。
“回校尉,”一個年輕士兵答道,“今早操練時,四十名槍兵已經能保持整齊了。就是轉向時還有些亂?!?
韓小義微微頷首。他手下這八十人,分成三隊:槍兵四十,弓兵二十,刀牌兵二十。槍兵是主力,必須重點訓練。
“繼續練,”他叮囑道,“槍陣要密不透風,才能擋住馬隊沖鋒。”
巡查到北岸木堡時,雨勢更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甲胄上,發出密集的響聲。韓小義正要登堡,忽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戒備!”他一聲令下。
木堡內的銅鑼立即敲響,休息的士兵紛紛披甲上陣。雨幕中,一群“商販”狼狽奔來。韓小義眉頭緊皺,這情形不對勁。
“二五眼!”遠處傳來天津話。
“彎心眼子!”韓小義立即回應暗號。
“快開門!”對方急切地喊道,“北邊來了大隊人馬,是代王的人馬!”
“長槍兵戒備!”
“弓箭手上堡!”
“刀牌兵開門!”
木堡內,守門的張文玨的聲音在雨夜中格外洪亮。雨水順著他的鎧甲縫隙滲入,帶來陣陣寒意。即便確認了來人的口令,他依然不敢有絲毫松懈。
二十余名士兵在他的調度下,迅速布防到位。長槍兵列陣于大門兩側,弓箭手踩著濕滑的木梯登上箭樓。雨水打在木質箭樓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門外進來的是兩隊暗哨,北岸戒備的一隊和替換的一隊一同歸來。領頭的是個年輕人,天津籍的秀才田卿意。他身上的布衣已經被雨水浸透,但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田秀才,情況如何?”韓小義快步迎上前,認出了來人。雨水順著他的胡須滴落,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這位田秀才可不簡單,年僅十三,便名列前茅,一舉奪得秀才功名,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只可惜生不逢時,天津衛血戰之后,家族元氣大傷,不得不投身軍伍。但他的才智在軍中依然得到重用。
“大事不好!”田卿意甩了甩頭上的雨水,臉色凝重,“在北岸三里處,發現一支三四千人的騎兵,高舉著'天下兵馬副元帥代王'的戰旗,還有薊遼總督旗號和王命旗牌?!?
“服色如何?”韓小義的聲音有些發緊。
“遠看倒像是官兵,”田卿意皺著眉頭,“但總覺得不對勁。騎術太過精湛,行軍隊形也不像我朝兵馬?!?
韓小義心頭一跳:“莫非是代王殿下?”
“不對勁。”田卿意搖頭,雨水從他的發梢甩落,“太子何時封三皇子為天下兵馬副元帥了?這分明是僭越之名。再說,代王若要來見太子,為何不事先通報?”
韓小義額頭滲出冷汗,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下。代王朱慈煥若是真要來見太子,怎會用這等狂妄的旗號?
“那會是誰?”一旁的張文玨插話道。
“要么是邊關鐵騎,要么是四處作亂的土匪!”田卿意咬牙道,“而且十有八九是韃子。流寇不會有這么精銳的騎兵?!?
“他娘的!”韓小義暗罵一聲,“偏偏選在今天,太子納妾的日子,文武官員都去了海沙島。這木堡就剩下咱們這點人馬?!?
田卿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正是立功的好機會!只要能拖住敵人,等太子派兵增援,咱們就立下大功了!”
“可那很可能是韃子啊!”韓小義面露難色,看了看堡內稀疏的兵力。就這點人手,怎么抵擋韃子的鐵騎?
“不怕!”田卿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卻掩不住他眼中的銳氣,“打不過可以智取。我有一計?!?
“什么計?”張文玨和韓小義同時問道。
“你們聽我說,”田卿意壓低聲音,“首先,我們要...”
與此同時,浮橋北岸。
暴雨傾盆,泥濘難行。馬蹄踩在泥水中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三千余騎在雨中緩緩前進,為首的是兩個人。一個身著明朝蟒袍,頭戴烏紗帽,赫赫有名的大清三順王之一,懷順王耿仲明。另一個穿著明將鎧甲的,能稱為滿洲第一猛將的紐祜祿·多隆。
“父王,前方發現浮橋!”耿忠金策馬而回,雨水從他的鎧甲上流淌而下,“橋北有座木堡,守軍不多,看樣子只有幾十人?!?
“木堡?”多隆皺眉。他此行是為偷襲,并未攜帶攻城器械。就算是木堡,強攻也會耽誤時間。
“章京莫憂,”耿仲明笑道,雨水打濕了他的蟒袍,“只要亮出大清的旗幟,定能嚇退朱賊弱兵。”
“王爺此言差矣,”多隆冷哼一聲,“若驚動了崇禎和那太子,難道要下海去追?此番奉命偷襲,貴在神不知鬼不覺。”
耿仲明眉頭緊鎖:“強攻木堡,照樣會驚動敵營?!?
“王爺,”多隆捋須一笑,“某雖是滿洲勇士,卻也精通謀略?!度龂萘x》倒背如流,區區木堡,何須大動干戈?”
“章京高見!”耿仲明連忙奉承。這位多爾袞帳前紅人的脾氣,他可是領教過的。
“憑著王爺身上這件華麗蟒袍,足以智取浮橋?!倍嗦⌒赜谐芍瘢按壹氄f此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