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那個矮胖的高茲，鷹眼一樣銳利的雙目注視著太平洋——

哦，他的水手啊，

四目相望，滿腹猜疑，

哦，在這靜靜的達恩峰。

羅杰今年七歲，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眼下他正想象著自己是一艘帆船，沿著“之”字形路線從頭到尾橫穿整片田野呢。這片田野是一段長長的斜坡，一頭挨著浩渺的湖水，另一頭連著霍利豪威農場。每年夏天，沃克一家都在這里度假。只見羅杰先跑向小路邊的柵欄，在只有一步遠的地方轉身，再朝著田野的另一端跑去。這樣一次次不停地跑，每橫穿一次，他就離農場近了一些。風迎面直吹過來，他搶風轉變“航向”，朝著農場繼續“航行”。在門口，媽媽正在耐心地等待他。但是他不能直接迎著風跑，因為他是一艘正在航行中的“帆船”，而且還是一艘“快帆”，名字就叫“兔子薩克”。那天早上羅杰的哥哥約翰剛說了，所謂的蒸汽船，不過是在錫鐵箱子里放上幾個發動機，可帆船就是帆船，別看它速度慢點兒。于是，羅杰這艘“小船”搶足了風，沿著田野向上“駛去”。

快靠近媽媽的時候，羅杰突然看到她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信封和一張白色的信紙。一看到這張白紙，羅杰立馬就猜到了：這是封電報！有那么一瞬間，羅杰甚至想直接朝著媽媽飛奔過去，因為他知道這封電報只能是爸爸發來的，而且是給媽媽以及約翰、蘇珊、提提和他的回信。他們在給爸爸的信里都問了同一個問題，只是提問的方式不一樣。他的信非常短，就只有一句話：“求求你了爸爸，能不能也讓我去啊？愛你的羅杰。”相比之下，提提的信就長多了，甚至比約翰的還長。蘇珊雖然要比提提大一些，可是她卻沒有自己動筆寫，而是在約翰的信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樣信就變成了兩人的了。媽媽的信永遠是最長的，可是羅杰不知道媽媽都在信里說了些什么。這些信一起經過千山萬水飛到爸爸身邊。那時爸爸的船正在地中海的馬耳他附近的海上馳騁，聽說他們又接到命令，馬上就要改航去香港了。現在，媽媽手里的紅色信封終于帶來了爸爸的回復。羅杰差點忍不住就要直接跑過去，可是帆船就是這樣，它不像蒸汽船，速度快不了。羅杰繼續搶風，再一次對準“航向”，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直接迎著風而上，慢慢地移動，在媽媽身旁停下，然后開始后退，突的一下就拋錨靠港了。

“這是爸爸的回信嗎？爸爸同意了嗎？”羅杰氣喘吁吁地說。經過剛才與大風的那陣“搏斗”，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笑了一下，大聲地把電報的內容讀給羅杰聽：

要不是傻瓜淹不死，那淹死也比當傻瓜強。

“這是什么意思呢？是爸爸同意了嗎？”羅杰不甘心地問道。

“哦，我想是的。”

“那爸爸是不是也同意讓我去了呢？”

“是呀。如果約翰和蘇珊愿意帶著你，而且你答應聽大家的話，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帶你去。”

“好哇！”羅杰不禁放聲高呼，頓時忘記了自己是一艘小船，忘記了自己此時應該老老實實地停靠在港灣里。

“他們都去哪兒了？”媽媽問。

“在達恩峰呢。”

“在哪兒？”

“哦，在山峰那邊。提提給那個山峰起了一個名字，叫它‘達恩峰’。從山上我們能看到那邊的小島呢！”

霍利豪威農場的下面，也就是田野的另一端，是一個小港灣，港灣里有一個船庫和一個小小的碼頭。但是在農場里看不到湖，因為港灣的兩側都有高高隆起的岬角。田野里有一條小路從農場一直延伸出去，半路上還有一個大門，穿過大門，就到了松樹林里，郁郁蔥蔥的松樹把南面高高隆起的岬角遮擋得嚴嚴實實。而小路也在松樹的遮掩下失去了蹤影。剛來這里的第一晚，大約兩星期以前吧，孩子們曾經穿過樹林一直走到了岬角的最遠端。岬角在盡頭處直插入湖泊，有幾分懸崖峭壁的感覺。站在頂端，廣闊的湖面盡收眼底，湖水繞過南部的低山與丘陵，蜿蜒向北，逐漸消失在那邊的高山中。正是在那個時候，也就是孩子們第一次站在岬角上的時候，面對著廣闊的湖泊，提提給這塊地方取了個名字。她在學校的時候聽見有人大聲地朗讀過一首十四行詩，詩的內容她記不清了，但是一幅畫面卻深深地刻在她腦海里，那是探險隊員們第一次見到太平洋時的情形。于是提提馬上決定要把這個岬角命名為“達恩”。他們在岬角最高的地方收拾出一塊空地安營扎寨，今天羅杰就是從那里提前“駛”回農場的。剛穿過那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林，他就看到媽媽正在大門那里等著他。

“你能把這個消息帶給他們嗎？”

“那我能告訴他們，爸爸也同意讓我去了嗎？”

“當然可以。你得把電報交給約翰，他會知道你并不笨。”

媽媽把電報放進紅色的信封里，交給羅杰。羅杰這艘“小船”現在還拋錨停靠在港里，媽媽低下頭送上一吻：“晚餐七點半開始，一分鐘也不許遲到，而且進門的時候小心一點，不要把維姬吵醒了。”

“遵命，船長！”羅杰兩手把錨放開，向后轉身，準備從田野上沿著“之”字形“駛回”，同時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約翰他們。

背后的媽媽笑了起來。

“啊嘿，船！”媽媽喊道。

羅杰趕緊把船停了下來，回過頭來。

“你來的時候是逆風行駛，”媽媽說，“現在是順風順水，所以你不用躲著風啦。”

“果然是呢。”羅杰說道，“這兒是正后方。我現在是一艘‘縱帆船[1]’了，裝有鵝翼形帆角，兩邊都有風帆。”說著他伸開雙臂假作船帆，一溜煙兒“開”遠了，不一會兒工夫就穿過大門沿著小路鉆進松樹林里。

等他到了松樹林邊上，他又“現出原形”不做帆船了，因為沒有人會在松樹林里劃船嘛。此時他又變成了一個探險隊員，被落在后面與隊伍失去了聯系。他在森林里四處尋覓，沿著隊伍留下來的痕跡尋找他們的蹤跡。同時他還要格外小心，以免從樹后面突然冒出來個野人，萬一野人拿著有毒的弓箭射中了他，那可就不得了啦。羅杰穿過郁郁蔥蔥的松樹林終于到了岬角的最高處。他從樹林里走了出來，來到一片空地，空地上只有光禿禿的巖石和石南花，這就是他們的達恩峰。空地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樹，但是透過樹枝，他們還能看到清亮的湖水。一塊凹下去的巖石上生起一團火，約翰正蹲在地上撥弄著，蘇珊往面包片上涂著果醬，而提提坐在崖邊上兩棵樹之間，下巴靠著膝蓋，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小島。

約翰抬起頭來，看到羅杰手里拿的電報，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們的派遣信？”

“這是爸爸的回信，”羅杰說，“爸爸答應我們啦！而且還答應讓我去啦！如果我服從命令，你和蘇珊就得帶上我。而且既然爸爸同意讓我去，那肯定也讓提提去了。”

約翰一把拿過電報來。提提從地上爬起來，朝他們飛奔過去。蘇珊手里拿著沾滿果醬的刀子，下面用一塊面包拖著，這樣果醬就不會掉在地上了，但現在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兒。約翰打開信封，把那張白色的信紙拿了出來。

“聲音大一點兒。”蘇珊喊道。

要不是傻瓜淹不死，那淹死也比當傻瓜強。

“爸爸萬歲！”約翰喊道。

“這是什么意思啊？”蘇珊問。

“意思是——爸爸同意我們去。”提提說。

“意思是，爸爸相信我們都不會淹死。如果我們誰真的淹死了，那也是為家里除害了。哈哈哈。”約翰說。

“不過，笨蛋要不是笨蛋的話，又是什么呢？”蘇珊問。

“不是啦，不是啦。爸爸沒有這么說，”提提趕緊說，“爸爸說如果我們幾個是一群笨蛋，那么我們就會淹死的。可爸爸停頓了一下又說，說我們不是笨蛋……”

“是如果。”約翰更正道。

“如果我們不是笨蛋，那么我們肯定也不會淹死的。”

“哦。原來爸爸是在安慰媽媽呀。”蘇珊明白了，于是她又繼續往面包片上涂果醬。

“那么我們現在就行動起來吧。”羅杰迫不及待地說。可是這時，一旁的水壺傳出了另一種聲響。剛才它就一直在“噗噗”地叫個不停，現在它開始輕聲嘶叫著，壺嘴還吐出一串蒸汽。水開了。蘇珊把水壺從火上面拿開，把一小包茶葉全部倒在里面。

“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出發了。我們先喝茶吧。然后把要帶的東西都列一個單子。”

“那我們去能看到小島的地方喝茶吧。”提提說。

他們把水壺、茶杯，還有放果醬面包片的錫盤子都端到懸崖邊上。湖的南端，大約一英里[2]的地方就是那個讓他們魂牽夢繞的小島，島上郁郁蔥蔥的樹木倒映在明凈的湖面上。他們已經盯著那個小島看了十天了，可是今天的這封電報讓眼前的小島更加真實，此前它只是存在于腦海中的一個夢想。媽媽帶他們來農場暫住的當天傍晚，他們就在提提的達恩峰發現了這個湖泊，那時他們還以為那是一片內海呢。在湖邊航行時，他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個小島。當時，他們四個人的腦中都閃過同一個念頭：這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島，這是他們的小島，正等待他們去拜訪。眼前有一個如此誘人的小島，誰會愿意在陸地上玩，晚上在床上睡覺呢？他們趕緊跑回農場把他們的發現告訴媽媽，甚至還可憐兮兮地求媽媽帶著全家人搬到小島上去生活，再也不要回農場了。但是維姬不行。維姬是個胖乎乎的小寶寶，長得像老照片里的維多利亞女王，這個寶寶隨時需要人照顧，所以媽媽不能帶著維姬和保姆去露營，即使在這個最棒的荒島上也不行。另外，沒有爸爸的允許，媽媽也不同意他們單獨去小島上生活，盡管去年爸爸在家休假時，約翰和蘇珊就都已經能獨立駕駛小船了，提提和羅杰也已經開始學習了。農場前面的船庫里停放著他們的燕子號，它是一艘特別小的帆船，旁邊還挨著一艘龐大的劃艇，可是，凡是駕駛過帆船的人，又有誰愿意去擺弄一艘劃艇呢！如果沒有那個小島，沒有那艘帆船，如果那個湖沒有那么廣闊，這些孩子們肯定愿意老老實實地待在船庫旁邊的港灣里，幾支船槳也夠他們玩的。可是眼前的湖泊就像大海一樣寬廣，船庫里那艘帶著棕帆的、十三四英尺[3]高的小船正靜靜地等待他們，那個郁郁蔥蔥的小島就等著勇士們去探險。所以眼下除了一次航海發現之旅，別的一切都不值得考慮。

孩子們趕緊給爸爸寫信，用最快的速度貼上郵票把信寄了出去。此后一到白天他們都在達恩峰上露營，晚上就在農場里睡覺。他們已經與媽媽一起坐劃艇出去過，但是他們總是會繞開小島，否則他們的首次探索之旅就沒有新鮮感啦。但是，從信寄出去的那天開始，收到回信的希望似乎就越來越渺茫了。他們覺得小島就像坐火車時看到的那些地方一樣，永遠都沒有機會去體驗那里的生活。但如今，突然間一切都變得那么真實。終于，小島馬上就是他們的了。他們得到爸爸的允許，終于可以自己駕駛帆船駛出小港，繞過岬角，駛入湖泊，朝著他們夢中的小島前行了！他們終于有機會登陸那個可愛的小島，在那里一直待到開學回城的時候！這個消息實在是棒極了，以至于大家突然都變得嚴肅起來，他們默默地吃著面包和果醬，滿腦子都是美麗的憧憬，誰還有心情嘰嘰喳喳地閑聊呢？約翰心里在想著各種航行知識，擔心自己是不是忘了去年學過的各種航海技巧；蘇珊在想著需要什么儲備、如何解決伙食的問題；提提腦子想得是小島上的珊瑚、寶藏還有沙灘上的腳印；羅杰此刻只關心一件事，這次他終于可以和大家一起航海了。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不再做家里最小的孩子還有這個好處。現在家里的小寶寶已經換成維姬了，她會留在家里，而羅杰，作為船上的水手之一，將要和大家一起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過了好久，約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和一支鉛筆。

“現在，一起來制定咱們的《船員雇傭合同》吧。”他說。

面包與果醬已經吃光了，于是他就把錫盤翻了過來，把紙放在盤底，自己趴在石頭上，寫道：

船名：燕子號；出發港：霍利豪威；船主……

“那么誰是小船的主人呢？”

“無所謂啦，反正這個假期里它就是我們的。”蘇珊說。

“那我就寫上‘沃克有限公司’吧，這樣我們都是它的主人啦。”

于是約翰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道“船主：沃克有限公司”。然后，他又在下一行里寫道：

船長：約翰·沃克

大副：蘇珊·沃克

一等水手：提提·沃克見習水手：羅杰·沃克

“現在，”約翰說，“大家都在名字后面簽字。”每個人都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嗯，大副！”約翰說。

“到，船長。”蘇珊反應很快。

“你認為我們最快什么時間就可以出海了？”“報告船長，只要一起風我們就可以起航了。”

“你手下的水手們都準備得怎么樣啊？”

“報告船長，他們是最棒的水手。”

“他們會游泳嗎？”

“報告船長，一等水手提提會游泳，見習水手羅杰還是經常有一只腳踩在水底。”

“那他需要好好練習。”

“我也不總是用一只腳踩著水底嘛！”羅杰抗議道。

“那你也得盡快學會，不要總是踩著水底呀。”

“好吧。”羅杰說道。

“羅杰，你不能那樣說，”提提更正道，“你應該說‘遵命，船長’。”

“我經常這么說呀，”羅杰不服氣了，“我對媽媽就這么說呀。”

“你對船長和大副也得這么說。沒準兒你也得這么稱呼我。不過船上水手就只有我們兩個，所以用不著使用敬語。”

“你還有紙嗎？”蘇珊問。

“只有電報紙的背面。”

“沒關系，媽媽不會介意我們在上面寫字的。”蘇珊說，“其實就算起風了我們也不能立即出海，得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后才能出發。現在我們就列一下需要準備的東西。”

“指南針。”約翰說。

“水壺。”蘇珊說。

“旗子。”提提說，“我自己做一個吧，我還會在上面畫上燕子。”

“帳篷。”這是羅杰說的。

“望遠鏡。”約翰又補充了一句。

“鍋、杯子、刀子、叉子、茶葉、糖、牛奶。”蘇珊一邊說，一邊用最快的速度記錄下來。

“哈哈，還有勺子！”羅杰又補充道。

他們一直在不停地想需要帶的東西，偶爾也會卡殼，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想出新的東西。很快，電報的背面就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沒有紙了，”約翰說，“連船員合同背面也寫滿了。算了，別寫啦，咱們去問問媽媽能不能拿到船庫的鑰匙。”

他們到霍利豪威農場的時候，媽媽就站在門口。一看到他們，媽媽馬上用手指做了個不許出聲的手勢。

“噓——維姬睡著啦，進門的時候不要出聲音。晚餐剛剛準備好。”

注釋

[1]縱帆船：一種縱帆裝置的航船，至少有兩根桅桿，一根前桅，在靠近船的中部有一根主桅桿。

[2]英制長度單位，1英里=1609.344米。

[3]英制長度單位，1英尺=30.48厘米，所以十三英尺大約為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