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田市位于伊豆半島南端，早在17世紀，下田港便已經十分繁華，是日本關東關西地區海運航線上的重要中轉港口。

這里也是日本閉關鎖國政策的結束地。

1853年，“黑船事件”爆發。

德川幕府被迫與美國簽訂《日美和好條約》，開放下田、函館兩港，標志著日本近代化的開端。

在文學界，下田的名聲也很響亮。

《伊豆的舞女》故事的最后，男主角便是在下田與舞女熏子分別，獨自乘船返回東京。

雖然這個世界沒有《伊豆的舞女》，但并不有損下田的文化底蘊，行走在這個傳統而古老的小鎮上，隨處可見具有昭和氣息的煤氣燈、黑白水泥磚、傳統的房子和招牌。

不過有一點很可惜。

下田也和大多數日本小城市那樣，年輕人都被東京吸引了，自身只能慢慢地蕭條老化。

兩人在下田逛了大半小時，便啟程前往旅館。

德川清顯預定的旅館，就在附近的山上，晚上可以俯瞰整個下田市的夜景。

乘坐出租車上山，五點到旅館。

天色黯淡下來，但天空還是十分明亮。

旅館是傳統日式宅邸，入口有古樸的大宅門，庭院里有水池假山，以及表演能劇的舞臺。

古樸的建筑，水池，林木郁郁蔥蔥。

幽深迷離的建筑風格，看得花城明日香驚喜連連，拿著手機一頓猛拍。

兩人的房間位于三樓，也是傳統的和室，有足足十張榻榻米大。

從窗口往外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能劇舞臺，山下的下田市，以及更遠的太平洋海面。

“我喜歡這個房間。”花城明日香坐在陽臺的夕陽里，眺望遠方的海面，“亭臺樓榭，山澗流水，還有遠方波瀾壯闊的大海，真想在這里住一輩子啊。”

“現在只是新鮮感在，你才這么覺得而已。實際上多住兩天，你就嚷嚷著要回東京了。”德川清顯拆臺道。

“也許吧。”花城明日香并不否認他的說法，看著遠方鋪滿晚霞的大海，“不過如果有喜歡的人陪著，這新鮮感應該能維持很久吧。”

“猜不出來你會喜歡什么樣的人。”

“其實你就……”

看著他那清秀帥氣的臉，花城明日香有什么話脫口而出，但到嘴邊就停住了。

其實你就挺不錯的……

性格溫柔體貼，心思細膩。

兩天同居下來，他也很規矩，不會莫名越界做出讓對方尷尬的事情。

對她足夠尊重，懂得照顧人。

由內而外地，散發著一種真正的紳士感。

“話說一半，剩下的留著干嘛？”德川清顯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本來想夸夸你的，但怕你聽了會驕傲，所以只好換了一種說話。”花城明日香故作嚴肅地說道，擺出女教師那般嚴厲的表情，“德川同學，其實你里及格線還差一半，以后請多努力吧。”

“我還以為你是賢妻良母類型的呢，沒想到居然還會貧嘴。”

“先入為主了是吧？”

“不僅先入為主，還以貌取人了呢。”

“德川同學，以后要改掉這些壞習慣哦。”

“是，花城老師！”

兩人在房間里聊了一會天，休息了片刻，然后一起去溫泉浴場。

通往溫泉的小徑，兩邊種滿鬼蕨、鳳尾松。

隱藏在植被里的石頭燈籠，營造出自然和諧的氛圍。

浴池是露天的，單個面積估計有十坪，橢圓形，四周圍著葦簾，能夠隔絕旁邊浴池的視線，而又保留了自然的農家風情，令人覺得舒服。

水是自然溫泉特有的白濁色，聞著有淡淡的硫磺味。

由于今天是周日，留宿的客人少，暮色下的浴池靜得只有順著石巖流淌的泉水聲單調地回響著。

兩個人，分別進了相鄰的兩個浴池。

花城明日香把頭發在后腦勺挽成丸子，脫去衣物，拿著浴巾，赤腳走過來。

一步步慢慢把腳尖浸入水中，小心翼翼地適應了水溫，然后才緩緩坐進了溫泉池里面。

修長筆直的美腿，光潔平坦的小腹，發育良好的胸脯，全都沉進溫泉水里。

“呼~”

花城明日香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游玩了一整天的疲憊，在這溫熱泉水的浸泡，慢慢緩解了。

這是一個寂靜的黃昏。

除了水聲與風聲，就只有樹葉與樹葉的摩擦聲了。

花城明日香背靠池邊，只稍稍露出肩膀，遙望著前方夕陽下的大海，安逸得不想開口說話。

“你看。”

隔壁浴池傳來德川清顯的聲音。

“看哪？”花城明日香懶洋洋地問。

“天空。”

聞言，花城明日香抬起頭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溫泉池邊有一棵正在開花的合歡樹。

盛開的合歡花，在暮色的天空里投下一抹深粉色，隨著風輕微地搖顫著。

“這樣的合歡花，還是第一次看到。”

花城明日香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那搖顫的花朵。

在夕陽的籠罩下，她離開水面的部分白嫩的軀體，宛如夕陽下飛舞的蝴蝶一樣迷人。

“等會兒吃飯，記得穿和服。”德川清顯隔著簾子和她說道。

“為什么一定要我穿和服？都到下田了，你總該和我說了吧？”花城明日香一邊問，一邊用小手舀溫泉水澆淋在自己精致的鎖骨上。

“玩個角色扮演如何？”

“說說。”

“假設一下，現在大正年代。我是從東京來的大學生，而你是伊豆半島的巡回藝人，我們在伊豆半島的群山間相遇了。”德川清顯聲音沉穩，清晰，很好聽。

“然后呢？”花城明日香想象著一百年前的大正時代。

“我們結伴同行，穿過天城山隧道，一路跋山涉水趕往下田。”

“這得走上好幾天吧。”

“在長時間的相處下，我們情愫漸生。”

“咦？這可能會是個悲劇。”花城明日香無奈地說道。

她自己寫的兩本戀愛小說，都是大正時代的故事，主角都是富家少爺和藝伎，她深知階級差距巨大的一對男女要走到一起，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多么有內涵的一個女作家啊……

她的人生軌跡，本該是在文壇大放異彩才對。

如果不是因為母親意外離世，自己不幸陷入抄襲丑聞，她又怎么會無力承受承受這種悲傷呢。

但凡兩件事只發生了其中一件，德川清顯都覺得她會比任何人都堅強，比任何人都更樂觀地活下去。

所以，她才讓人覺得可惜。

德川清顯想試著幫幫她，讓她重返文壇。

“悲劇就悲劇咯，我只是想體驗一下而已。說不定可以給你當素材？”

“可我不會演……”

“不用演，你就當自己是舞女就行。”

“……”

“來都來了，對不？”

“……好吧，我盡量試試。”

“香香，你太棒了！”

“不要喊我的小名啦，多羞人……”

花城明日香小聲嘀咕了句，整個人慵懶地泡在水里不想動彈。

蒸騰的水汽，柔和的晚霞，兩者交織在一起。

氣氛非常和諧，就算不說話，就算隔著簾子，但兩人之間也好像能夠看到對方那樣。

時間過了晚上六點，天空由藍變青。

泡完溫泉，花城明日香從水里起來，用浴巾擋在前面去換衣服。

肚子平坦光滑，水珠在胸脯上流淌，曼妙的身體宛如小海豚似的光滑流暢。

回到房間里，服務員很快把晚飯端了過來。

主要菜肴都是品質還算不錯的海鮮，加上燒牛肉，還有一些青菜。

酒是日本清酒。

德川清顯坐在小矮桌前，目光緊盯著衛生間門口。

等了大概十分鐘，換上和服的花城明日香，才從里面出來。

她把頭發盤在腦后，扎了個發簪。

可愛的小臉蛋，精致白凈。

因為才泡完溫泉，臉頰還泛著淡淡的紅暈，嫩得仿佛能捏出水來。

身上穿著淺紫色和服，扎白色腰帶。

和服胸部點綴白牡丹與金色彩蝶，越往下底色越濃，接近裙裾那里有成片的牡丹盛開怒放。

好漂亮……

德川清顯眼神一亮。

平常穿便服的她，和穿和服的她，氣質截然有別。

穿便服的她天真浪漫，是個很有清純氣質的美少女；

而穿和服的她，端莊優雅，整體散發著復古而成熟的氣息，好像一位光彩照人的年輕人妻。

“干嘛啦……”

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花城明日香假裝平靜，面頰卻因緊張而染上緋紅。

那眼神，那表情，很明顯在期待夸獎。

“太漂亮了！”德川清顯由衷地稱贊道。

“一般般啦……”

花城明日香內心笑開了花，但卻要保持矜持和羞澀。

她視線微垂，緩步走過來，跪坐在德川清顯買面，輕輕柔柔地問：“老爺，你先要人家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德川清顯問。

“明日香。”

“那我叫你香香吧。”

“……”

花城明日香抬起臉，氣鼓鼓地瞪了他一下，然后又低眉垂眼地答道：“好的，老爺。”

德川清顯端詳著她，感覺越看越好看。

白皙修長的脖子，窈窕的體態，比起水靈靈的大眼睛，鼻子與嘴巴都比較嬌小秀氣。

尤其是那形狀姣好的櫻桃小嘴，十分招人喜歡，感覺這種小嘴唇最適合拿來親吻了……

“老爺，您讓我做什么呢？”花城明日香恭敬地問道，但聲音里帶著一股忍笑的顫音。

“你先給我泡杯茶吧。”德川清顯自動進入老爺的角色。

“好的，老爺，香香這就給您點茶。”花城明日香從茶幾上找來泡茶的茶具。

先是燒開了水，把茶具燙洗干凈，接著才開始點茶。

不是燒開水，直接泡一杯茶就了事，而是茶道中的點茶。

水罐、茶勺，每一樣茶具都用上了。

按照，有條不紊地操作，點茶的手法十分優雅大氣。

德川清顯雖然看不明白，但也能從她的姿勢和端正從容的身姿中，領略到一股高雅的氣息。

外面天色已黑，但茶室里燈光明亮，能夠很好地襯托出少女光彩動人的模樣來。

她那漆黑的頭發和點茶的小手，全都反射著柔和的燈光，給人以嬌艷靈動之感。

她的小手周圍，也綻開了一朵朵鮮花。

德川清顯看得有些入迷了。

此時此刻，真的很難想象這仙女似的人兒，居然會絕望自殺。

“老爺，請。”花城明日香點好了茶，遞了過來。

借著明亮的燈光，德川清顯端詳著她的臉。

雖然是努力讓自己像個舞女，保持低眉順眼的姿態，但那嘴角微動，想笑又盡力忍住的模樣，還是暴露了她的少女本性，天真又可愛。

“你真可愛。”德川清顯接過茶，喝了一口。

聽到他的夸獎，舞女香香臉上飛起一片紅潮。

“你會跳什么舞嗎？”德川清顯又問。

“只會一點，跳得不好。”

“隨便來點都行。”

“您可別笑我。”

“不會的。”

“那我跳了……”

花城明日香放下茶壺，輕盈地起身。

稍稍離他幾步，定睛望著他，那雙秋水盈盈眸子，像是有傾訴不盡的情意。

明媚的燈光，把地板照得油光閃亮，像是光的海洋。

在光的海洋里，少女赤足起舞，同時用浸潤草坪的細雨般的聲音，幽然地吟唱：

“車載汐潮聲轆轆，浮世輪回盡空無。”

清秀、雅麗、身姿婀娜的少女。

偶爾會以和服袖子遮臉，嬌羞地朝德川清顯瞥一眼。

歌聲悠長，情意綿綿。

一雙緊實的美腿支撐著身體躍動，赤足起舞的身姿輕盈如蝶，舉手投足間流露未經世事的羞怯，腰肢細得讓人想要伸手將她攬入懷里。

邊唱邊跳，有些耗費體力。

花城明日香微微有些喘氣了，但沒有停下來。

打磨光潔的檜木地板，猶如細波蕩漾的水面，輝映著淺紫色的和服。

十八歲的舞女，頭上盤著古典發髻。

發型使得她的臉蛋更加小巧精致了，宛若歷史書籍的插畫里那些秀發如云的仙女。

“月出碧云天，喜有月相伴……”

“明月一輪，二影依稀，夜海潮滿……”

“彩車載月，憂煩何在？”

“眼前汐路漫漫……”

夜晚的山上，月光如洗。

少女的歌聲如同夜風般輕柔，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所有的喧囂都遠去了，只剩下兩個人，一曲歌謠，和伊豆寧靜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