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淮的房間里，整整一面墻，都曾被金燦燦的獎杯所占據(jù)。

每一座獎杯，都銘刻著程家昔日的榮光，也曾是他程景淮的驕傲。

“云城青少年道法大賽，魁首，程景淮！”

“四家聯(lián)席大比，個人優(yōu)勝，程景淮！”

“……”

一行行燙金的小字，在昏暗的燈光下依舊閃爍著，在無聲訴說著昔日的輝煌。

只是，這驕傲，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如今，墻壁的上半部分依舊輝煌，下半部分卻空空如也，積了薄薄一層灰，像一道無形的分界線，割裂了天才與廢物的曾經(jīng)與現(xiàn)在。

程景淮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一座最近的獎杯，冰冷的觸感傳來，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這十年，他為程家贏得了無數(shù)榮譽，甚至可以說，程家如今能穩(wěn)坐云城四大家族之首，他程景淮居功至偉。

可那又如何？

三年前，他的修為忽然一夜盡失，從云端的天才，一夜之間跌落成了人人可欺的廢物。

曾經(jīng)的榮耀，如今看來，更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臉上。

“哥！”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打破了房間的死寂。

程依依通紅著雙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掉，死死拽著程景淮的衣袖。

“你……你真的要走嗎？”她聲音哽咽，滿是無助。

程景淮沉默地點了點頭。

“能不能……能不能不走？”程依依哀求道，“或者，帶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留在這里！”

她知道，哥哥一旦離開這個家，將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他們怎么能這樣對你！”程依依猛地抬高了聲音，既是憤怒，也是不甘，“這十年，要不是你，程家憑什么能穩(wěn)坐云城四大家族之首！”

“家主他……他怎么能這么狠心！！”

“現(xiàn)在你……你就這樣被他們趕出去，憑什么啊！”

程景淮呼了口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依依，程家，已經(jīng)不需要我了。”

程景淮的房間，除了程依依的哭泣，再無旁人踏足，冷清得像一口被遺忘的枯井。

門外，卻在此刻，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刻意壓低的歡呼與議論聲，如同潮水般，一下下拍打著這扇薄薄的門。

“聽說了嗎？陳江師兄……不對，是程江師兄，今日就要正式接任首席弟子了！”

“太好了！程江師兄天縱奇才，這幾年在各項道術(shù)大比中屢獲殊榮，由他帶領我們程家，必定能再創(chuàng)輝煌！”

“可不是嘛，不像某些人，占著茅坑不拉屎，早就該滾蛋了！”

程景淮心中了然，那是為程江而起的歡呼。

陳江，不，現(xiàn)在或許應該叫程江了。

這個幾年前還在云城籍籍無名的小子，憑借著在各項道術(shù)大比中的驚艷表現(xiàn)，被家主程岸親自招攬，破格賜予程姓，視作程家新一代的希望。

新一代的希望出現(xiàn)了，舊日的榮光自然就該被掃進垃圾堆。

這就是程家，這就是程岸。

程景淮輕輕拍了拍程依依的背：“依依，別哭了，我們出去。”

少女抽噎著，不情不愿地被程景淮拉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個曾經(jīng)充滿榮耀與溫情的房間。

程家大廳，此刻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程岸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威嚴，目光掃過下方一眾弟子，最后落在了程景淮身上，卻只是一觸即過。

他當年能坐上家主之位，可沒少借程景淮這個“天才”的東風。

享受紅利時有多么春風得意，如今拋棄時就有多么果斷決絕。

“今日召集各位，乃是宣布一件關(guān)乎程家未來的大事。”程岸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

“經(jīng)家族長老會一致決定，即日起，由程江，接任我程家首席弟子之位！”

話音剛落，大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與恭賀聲。

程依依便猛地掙脫了程景淮的手，尖聲道：“家主！這不公平！我哥他為程家付出了那么多……”

“依依！”程景淮低喝一聲，伸手將她重新拉回自己身邊，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此刻任何辯解，都只會顯得蒼白無力，徒增笑料罷了。

程江，一身嶄新的首席弟子服飾，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走到了曾經(jīng)屬于程景淮的那個位置，施施然坐下。

那位置，就在家主程岸的右手下方，象征著程家年輕一代的最高榮耀。

他甚至沒有看程景淮一眼，只是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直到大廳內(nèi)的掌聲漸歇，程江才終于抬起眼皮，目光輕飄飄地掃過站在角落里的程景淮。

“程景淮，”程江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聽說你以前很風光？”

他頓了頓，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漠視與輕蔑：“可惜啊，那也只是以前了，抱歉了，程家首席弟子的名頭，我就拿走了。”

“就是！一個連靈氣都聚不起來的廢物，還想霸占著首席弟子的名頭嗎？”人群中，一個弟子立刻高聲附和。

“可不是嘛，以前仗著自己是天才，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現(xiàn)在還不是被打回原形？”另一個弟子陰陽怪氣地說道。

“首席弟子的位置，自然是有能者居之，程江師兄才是眾望所歸！”

“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自覺，早點滾出程家，別在這礙眼了！”

昔日那些對他畢恭畢敬、滿臉諂媚的同門，此刻換上了另一副嘴臉，爭先恐后地向新任首席表著忠心。

人心，有時比寒鐵更冷。

程景淮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從三年前就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

嘲諷聲浪中，程景淮面色古井無波。

他緩緩抬手，伸向腰間。

那里，系著一枚通體溫潤的白玉佩。

玉佩上雕刻著繁復的程家騰云紋路，邊緣處因常年佩戴，已沁出溫潤的光澤。

這是程家首席弟子的身份象征。

他解下了玉佩。將玉佩遞向了高高在上的程江。

大廳內(nèi)，嘈雜的聲音詭異地靜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玉佩上。

程江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他的眼中，毫不掩飾地迸發(fā)出貪婪的光芒。

這不僅僅是一枚玉佩！

這代表著程家最優(yōu)渥的修煉資源傾斜！

代表著數(shù)之不盡的靈石、丹藥、功法！

代表著他程江，將能以更快的速度，沖擊更高的境界！

他伸出手，一把將玉佩從程景淮手中奪了過來。

冰涼的玉佩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整個程家的未來。

程江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那人交出玉佩時，指尖殘留的最后一絲溫度正在消散。

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意涌上心頭。

他勾起嘴角，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俯視著程景淮。

“怎么？舍不得？”

程江把玩著玉佩，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呵，我會讓程家，重新站在云城四大世家之巔。”

“你做不到的事情，就由我來完成。”

他語氣一轉(zhuǎn)，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至于你……廢物，就該有廢物的樣子，好好退休吧。”

程景淮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交出了玉佩，他此行的目的便已達到。

他轉(zhuǎn)身，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留戀。

“等等。”

就在程景淮即將邁出大廳門檻時，程江的聲音再次響起。

程景淮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程江的目光轉(zhuǎn)向主位上的程岸，臉上換上了一副“顧全大局”的表情。

“家主。”

他朗聲道。

“程景淮好歹也曾是我程家的天才，為家族立下過汗馬功勞。”

“如今修為盡廢，若是就這么讓他走了，傳出去，恐怕其他三家會笑話我們程家卸磨殺驢，落井下石。”

程岸眉頭皺了皺，旋即又舒展開來，看向程江，示意他繼續(xù)。

程江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繼續(xù)道：

“依我看，不如就讓程景淮留在家族。”

“他雖然沒了修為，無法再為家族爭光。”

“但……指點一下那些剛?cè)腴T、連引氣入體都困難的新弟子，講解些粗淺的道法基礎，應該還是綽綽有余的吧？”

讓昔日的第一天才，去當一個連外門弟子都不如的啟蒙教習？

這比直接將他趕出家門，還要侮辱！

大廳內(nèi)，不少弟子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程景淮的背影，依舊挺直。

對于身后那毫不掩飾的惡意與諷刺，他仿佛充耳不聞。

他只是淡淡地，朝著大廳內(nèi)說了一句。

“不必了。”

說完，他再不停留，腳步堅定地跨過了那道門檻。

“哥！”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緊隨其后。

程依依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淚水模糊了雙眼。

“哥！你別走！他們太過分了！”

她死死拉住程景淮的胳膊，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程景淮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淚眼婆娑的妹妹。

他抬手，輕輕拭去她臉頰的淚痕。

“依依，聽話。”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安心留在程家。”

“可是……”程依依還想說什么，卻被程景淮打斷。

他看著妹妹擔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放心。”

“你哥我，還沒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