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豐混在人群里,看了一局象棋,下棋的兩人都是臭棋簍子,旁人也是看個熱鬧,起哄大過于較量。
他看了一會兒,蚊子太多,轉身上樓回屋。
201的舊紗門破了個大洞,紗門一拉開,沒等他掏出鑰匙開門,就隨著他飛進幾只蚊子。
今年的雨水多,蚊子也多。
秋豐關上門,從鞋架下面摸出一盒新的蚊香,掰開一只,插在金屬尖頭上,放在一個破瓷盤上,老老實實點上。
新買的衣服也不用過水,剪掉商標,抖動一下,直接掛在衣架上,房間里沒有衣櫥,只有一個簡易支架,用廢棄的材料改造的,秋豐整理了一下,把衣服都依次掛好。
房間雖然小,打理得很干凈,關了走道廳的燈,秋豐打開臥室里的臺燈,坐在書桌旁,記下今天的賬目。
這才翻出兩本雜志出來,認真看了起來。
這是半月談,以前他對這些政策性信息興趣不大,重生之后,反而關注起來,他打算從這本書的字里行間,推斷未來的政策走向。
再跟記憶里的事件一一對照。
分稅制、國企改制、復關談判進展、通貨膨脹、互聯網……
秋豐饒有興趣地看著最后一條,通過64K國際專線接入,中國成為第77個全功能互聯網國家的這個新聞,互聯網,他有種見證歷史的快感。
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種強烈的愿望,這趟快車里,他也要分一杯羹。
合上雜志,熄了燈,秋豐摸著黑躺在單人床上,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翌日一早,秋豐一回到單位,就被陳姐給拉住了。
辦公室里沒其他人,這時間有點早了。
他從食堂買的肉包子只吃了一半,“陳姐,啥事這么急啊?”
“我聽說你昨晚找徐大頭了?”
徐大頭就是徐哥,身材瘦小,就顯得頭大,這個就成了他的外號。
秋豐笑了一下,這特么廠區,果然啥秘密都藏不住。
“對。”
“你借錢不能找他啊,他這人心黑得很。”
“那個……我老師急用嘛。”秋豐把剩下的半個肉包子趕緊吃了,邊吃邊回話。
“我給你找一個人,很靠譜,是我一個遠房親戚,利息很低,一萬塊半年下來才要7個點。”
秋豐明白了,陳姐這是在搶單子,其實算算,跟徐大頭給的點數差不多,不過對方算的是半年,那還是更劃算一點。
她能這么快得知消息,想必徐大頭拆借錢款的對象里有她認識的人。
想到這里,秋豐放下心來,看來自己借錢這消息也只有這幾個人知道。
“那感情好,只借四個月的話能不能優惠一點?”秋豐當然多多益善。
“能,那就6個點。”
秋豐當即點頭,“好,那就6個點。”
陳姐見他應承了,頓時笑了起來,“你要多少?我一會兒就讓他送過來。”
“20萬?”秋豐猶豫了片刻說出金額。
“哎喲,有點多了,10萬沒問題的。”陳姐說完看了秋豐一眼。
秋豐點頭,“那就10萬。”
陳姐哈哈一笑,“他這里借錢規矩得很,10萬就給你10萬,到期了,本金利息一起還給他就行,不像那個徐大頭,砍頭息,嘖嘖,先砍頭哪有好事。”
“哦,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規矩?”
門口一道氣勢洶洶的聲音響起。
徐大頭正提著一個大袋子站在門口,也不知道他待了多久。
“咱可是說好了,這錢我費盡辛苦給你搞來了,你要是不要,利息得給我。”
秋豐氣樂了,他可啥話都沒說啊。
不過有錢的是大爺,他眼下確實是缺錢。
“徐哥,我是這種人嘛,說好的事情,我從不抵賴。”秋豐一副愣頭青耿直的模樣,義正言辭。
“嘿,不是說你。”徐哥趕緊解釋了一句。
走到秋豐的桌子前,冷眼看了陳姐一眼,“二十萬都搞不到,橫什么?”
“我告訴你,這次二十萬我完完整整地給小秋,到期了本息一次性付清。”說這話的時候,徐哥的臉抽動了一下。
秋豐心里暗喜,果然大佬們良性的競爭是必要的。
這徐哥能一個晚上搞到20萬,那也確實是個人才。
“多謝徐哥,徐哥果然是個能人。”秋豐夸贊道。
“但是,這錢,我中午給你帶過來。”徐哥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我就是過來跟你打聲招呼,中午在宿舍別走開。”
秋豐點頭。
陳姐有些理虧,嘟囔了幾句,“就你一家會做生意,我說說怎么了!”轉身回到自己的工位,氣呼呼地端起茶炊到水房去裝水。
徐哥指桑罵槐,在門口啐了幾句,這才提著袋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陳姐回到辦公室,臉上帶著幾分尷尬之色。
秋豐誠懇地主動上前接過茶炊,插上電。
“陳姐,那十萬要是有,我還是要的。”
陳姐這才緩過神來,一拍大腿,“你等著,我去通知一下我親戚,上午,上午就能給你把事情辦好。”
秋豐看她火急火燎地走了,舒舒服服地抓了一把茶葉扔進玻璃杯子里,晃悠悠回到工位,坐下來,開始翻閱報紙。
只要沒有了上進的心,在廠里的日子還是很舒服的。
上一世他為了表現,不僅忙成了狗,還不落個好。
現在他想明白了,陳姐就是樣板,跟著她學準沒錯。
水燒開了,秋豐剛裝好水,辦公室其他兩個人才陸續進來。
秋豐給自己的茶杯里灌滿水,聽著他們倆聊八卦,時不時插一句,給八卦之火添油加料。
辦公室里一個黃工、一個王工,都是三十來歲,已婚、孩子單位幼兒園上托,共同話題就是褲襠里的那點子事情,以往都不帶秋豐玩的,今天發現秋豐這小子還挺有眼力見的,態度都和善了幾分。
秋豐是抱著打不了就加入的阿Q精神,不管怎么樣,先混成自己人再說。
快下班的時候,黃工跟王工就跑沒影了,這兩人是受媳婦之托,去接孩子,大廠就是這點好,孩子入托、上小學一條龍服務。
這時候陳姐風風火火地帶著一個人進來,左右看看沒人,這才反手把辦公室的門合上,給秋豐介紹道:
“小秋,他就是我說的那位親戚,你叫他陳哥就行。”
陳哥四十來歲,皮膚黝黑,很淳樸的模樣,說話帶口音,一聽就是本地人。
秋豐招呼了他一聲,幾個人坐了下來。
陳哥拉開手里的破了皮的公文包,張開口給秋豐過目。
“10萬塊,一分不少,你清點一下。”
秋豐大喜,接過公文包,十沓錢幣用橡皮筋纏著,碼得整整齊齊。
清點無誤,秋豐點了點頭。
陳姐遞過來一本廠里的信紙,“沒問題的話,寫個借條吧。”
秋豐筆走游龍,把本金還有約定的還款時間、利息都寫在上面,金額特意用大寫。
“小秋這個字,好看,這借條寫得條理清晰,不愧是高材生。”陳姐完成了一筆委托,在親戚面前有面子,心情大好,夸了他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