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音手里的筆，寫得飛快，她學過速記，還是高分畢業，所以，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里。

余強站在墻邊，努力找個拍照的好角度，一連咔嚓了好幾聲。

王副主任從兜里摸出一塊手帕，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來的汗水，一旁的笑面虎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要是秋豐的提議真的被看重，這手下得力干將怕是要挪窩了。

“遠的不說，就說我們江城，大家有沒有去另一家全進口生產線的廠房去看過，聽說他們的生產已經排到了后年……”

“國產化這么多年了，為什么我們的市場反而越做越小，別人反而能做大？”

秋豐在臺上說得興起，信步走了下去，要不是話筒的線不夠長，他就差繞場一周了。

二廠是他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在這里，他確實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今天放肆這么一回，就當是回饋給他們吧，今天之后，除非領導大度，否則，他以后的日子也挺難過。

反正他有后路，大不了一走了之。

說得有些口干舌燥，四下張望了一下，竟然有人從旁邊探過身子，伸長手臂給他遞了一瓶礦泉水。

秋豐擰開瓶蓋，狠狠喝了一口，這才發現給他遞水的是一名四十來歲，身材消瘦的陌生男人，他戴著眼鏡，穿著很普通，襯衫配深藍色直筒褲，腳下一雙邊角有些褪色的黑色牛皮鞋，肩上還挎著一個寫著字的帆布包，就是這字有些看不清。

男人正背對著臺上，表情溫和地看著秋豐。

“謝謝。”秋豐咧嘴一笑。

“在我看來，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在我們現有的基礎上加以改良，用市場的眼光去看待問題，國家極為重視電訊的發展……”

秋豐眉毛飛揚，“開戶費得4000塊往上走吧？這錢是什么，大頭就是程控交換機的成本跟運營費用，身在寶山而不知……”

這回秋豐說爽了，他還來了個結束語：“這就是我今天的發言，拋磚引玉，說的不好，還請各位同志、領導多多海涵。”

這番話說的很謙虛，可這表情分明不是……

話筒歸位。

四周掌聲雷動。

李云音放下手里的鋼筆，對著秋豐舉了一下大拇指。

秋豐笑了笑，拿著那瓶水回到了座位上。

上一世，秋豐只是說了大概的構想，寥寥幾句，就被楊總給打發了，今天說了這么多，有部分是宣泄，說完了，果然神清氣爽。

那一疊沒有發揮作用的稿紙，終于在今天重見天日了。

30年前的回旋鏢，被他用力的拋回原地。

李廠長站了起來，不僅如此，他還拉著楊總一起站了起來，“說真的，我很激動。”

李廠長的聲音洪亮，“我們技術部有這樣的年輕人，我覺得，我們廠有未來。”

“老楊，你說說看，秋豐同志所說的方案，技術方面有沒有什么難題？能否實施？今天在座的都是骨干份子，大家暢所欲言……”

秋豐抬頭看向臺上，李廠長這人他了解的不多，畢竟當中隔著好幾個領導了。

今天算是交流最多的一次了，這人應該是實干型的，只要認定了目標就會朝前走。

楊總咳了一聲，“小秋同志的發言很好，有些數據還需要再考察一下，我現在還不能給個明確的回答。”

王副主任額頭的汗水更多了，握著手帕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平時捏一個沒后臺的小子那是易如反掌，沒想到今天滑鐵盧了。

大家都沒再提他之前對秋豐的發難，但是每個人的目光看向他都有幾分憐憫。

秋豐對楊總不抱任何希望，今天的發言算是了結了自己的一樁心事，其它的隨緣就好。

“李廠長，我能說幾句嗎？”

臺下給秋豐遞水的中年人突然開口問道。

李廠長像是剛剛看到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下來，雙手握住對方的手，“老柯同志，歡迎歡迎啊，我讓人去接你，沒想到你早就來了……就等你的指示了。”

秋豐一怔，目光隨著他們移動。

老柯被請到了主位，會議室外童副廠長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他伸張脖子找了一遍，看到了老柯在臺上，頓時有些慌了，原地跺了跺腳，最后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老柯的目光跟秋豐碰到了一起，他嘴角微揚，順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他伸手擺了擺，制止了李廠長接下來的介紹。

老柯接過話筒，笑道：“今天來的湊巧，沒想到，讓我聽到了一場讓別開生面的發言，此行不虛、后生可畏啊。”

“從80年代開始，科研所就已經開始搞數控交換機的研發了，一直到了前幾年，才有了突破成果，但是市場化這方面一直有短板。”

“后來就把權限下放，指定了幾家工廠進行生產與技術改良，二廠就是其一……”

秋豐聽到這里，立即清楚了對方是誰。

柯學名，行業內大名鼎鼎的大拿，堅持搞國有化數控交換機的中堅力量，也是因為他們的努力，才有了后來國產數控交換機的百花綻放。

一些優秀的科技公司才因此起步，奠定了后續的電訊基礎。

“我來說一下，秋豐同志剛剛的發言，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個人建議，你們可以成立一個技術研發小組，讓秋豐同志來主導，盡快將產品落地……”

“今時不同往日，花個幾年來搞一種產品已經行不通了，通訊行業與日俱進，慢一步就是慢百步，既然有了設想，那就立即去施行……”

秋豐呼了口氣，對方的意思是讓自己當老大？

這在二廠絕對沒有先例，他這個提議肯定會被否決。

果然對方話音剛落，楊總就開口了，“那個，我插一句話，秋豐同志太年輕了，況且他那個還只是藍圖，具體實施還是需要有經驗的老同志帶隊才行……”

秋豐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科研創新有時候，更加需要創新腦子！僵化的腦子，一成不變的腦子！”老柯的聲音提高了些許分貝，看得出他在克制。

“當然，這是你們二廠的內部事宜，我也只是提議，具體怎么做你們自己決定。”

說到這里，語氣就有幾分意興闌珊了。

李廠長微微一笑，“我還沒開口呢，就被定性了？”

他咧嘴笑道：“就從我開始，腦子創新，我來宣布……”

“我們二廠從今天開始正式成立中小型數控交換機研發小組，小組負責人秋豐，相關的費用由財務部配合你，合計一下，寫個報告直接交給我，以后工作直接跟我匯報……

老楊你派些人手輔助他，財務部、生產部、市場部，各派一人參與小組計劃……”

秋豐被他說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莫名其妙自己就成了新項目的負責人，但是，他不想啊，他在廠里只想當一只咸魚，這算什么，趕鴨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