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根本沒有什么山神娘娘廟,唯有一株千年銀杏孤獨矗立。
瞳墟村村民所見廟宇不過是終年不散的白霧幻象,實則是青蚨對他們的蠱惑。那銀杏樹下層層疊疊堆砌著數代村民與落選外鄉人的白骨,那晚看見的幽藍熒光正是他們未散的亡魂,日夜維系著輪回邪術的運轉。
藍家在焚心蝶一次次涅槃中逐漸衰敗,到藍蘇蘇這一代,真正的藍家人早已所剩無幾。那些青蚨幻化的傀儡勉強維持著藍家表面的繁榮,而殘存的藍家血脈,不過是焚心蝶最后一次涅槃的祭品。
藍蘇蘇背對著我從浴桶中緩緩站起,蒸騰的熱氣讓雪白肌膚上漸漸浮現出青色刺青——半截枯樹樁上盤踞著兇戾的朱雀,雀眼處赫然是九竅縛妖紋,猙獰可怖。
“這胎記里的朱雀,被藍家視為邪物。“她扯過水藍輕紗裹住身子,“五歲那年,九竅縛妖紋突然清晰,他們便認定我是妖孽所生。想燒死我?可惜最后死的不是我娘。“她冷笑一聲,“那神樹上的刻紋跟我身上的一模一樣。他們把那樹當神供著,卻把我當妖看,簡直可笑!“
她投來的目光冰冷刺骨,即便泡在熱水中我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雖不知藍家人作何想法,但那朱雀紋卻讓我猛然想起司春神女的建木殘枝簪——上面也刻著同樣的朱雀紋樣。
“去找藍家十二位隱世長老!“我激動地從水中站起。
“什么?“藍蘇蘇眉頭緊蹙,眸底深處透著濃濃的恨意,“當年想燒死我的就是他們!”。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我連忙打斷她,“你也清楚,焚心蝶第一次蛻變靠的就是建木殘枝,我現在懷疑千年銀杏就是建木殘枝所化,青蚨當年化妖必與建木殘枝有關!如果我猜的沒錯,暗中相助焚心蝶的人,很可能是七對情劫之一。白爍說那人不是藍家的,但我覺得,那些長老一定知道是誰。”
蘇泠是焚心蝶最后的屏障,而藍蘇蘇體內說不定藏有建木精魂。藍雪衣拼死保全藍蘇蘇,或許正因這精魂既能助焚心蝶涅槃,亦可將其徹底毀滅。
“真相?”藍蘇蘇捏著桶壁的手指驟然收緊,青筋暴起,木桶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他們知道個屁!”
砰!木桶炸裂,水花四濺。
我慌忙捂住胸口,手忙腳亂地去抓她身后的白紗,胡亂裹在身上。藍蘇蘇單手抵住額頭,神情痛苦,渾身抖得厲害,四周的水汽瞬間凝結成冰,房間溫度驟降,凍得我牙齒打顫,腳尖不停點地亂跳。
“你……你怎么了?”我又裹了兩件衣服,可寒意依舊刺骨。
藍蘇蘇猛地抬頭,冷冽的目光里透著陌生,“你是誰?怎么會在這兒?”
我心頭一緊——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藍蘇蘇,我是游離啊!”
“游離?”她盯著我許久,又環顧四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揮手驅散寒氣,“沒時間了,輪回要開始了。我帶你去找他們,至于能不能問出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這人犯傻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藍蘇蘇的狀態讓我心里發沉——她有靈力的時候我就不是對手,更何況現在,我半點靈力都沒有。
藍蘇蘇盯著我咽下最后一塊五花肉,滿臉嫌棄:“可以走了嗎?餓死鬼投胎?“
這確實是我出發以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頓。吃得雖急,總比待會兒被打死當餓死鬼強。我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心滿意足:“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架。“
藍蘇蘇冷眼掃來,戴上那副景藍色半臉獠牙面具,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望著藍蘇蘇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她與藍雪衣越發的相像。明明只見過一次,還是藍蘇蘇心相中的虛影,但藍雪衣留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深刻得仿佛前世就相識。
剛要跨出門檻,一柄鮫皮鞘短劍突然斜刺里襲來,劍鞘直取藍蘇蘇膝彎。她輕巧側身,堪堪避過。
“喲~抓妖的妖人回來啦!“
藍景明慢條斯理地從侍衛身后踱出,墨藍箭袖襯得腰間青玉腰牌格外扎眼。那玉牌通體無瑕,內里金絲狀的血髓紋緩緩游動——正是藍家嫡系才能豢養的“護主玉靈“。
“嘖嘖,凡人什么時候也成妖了?就這長相,連我房里提鞋的丫鬟都不如。“
他那雙桃花眼在我身上來回掃,看得我恨不得剜了這對招子。
藍蘇蘇拽著我的手,視若無睹地繼續前行。白玉弓隨手一揮,擋路的侍衛半邊身子瞬間結冰。
藍景明腰間的青玉腰牌突然嗡鳴震顫,玉靈化作半尺蛇影,裹挾著冰碴般的寒霧襲來。霧氣凝結成鎖鏈,直纏藍蘇蘇腳踝。“本少爺準你走了嗎?!“
藍蘇蘇猛然轉身,白玉弓五弦拉滿,對著藍景明一箭射出!
藍景明身形急閃,卻仍被冰體雕翎箭鎖定,驚怒交加:“外院養的野種!敢對本少爺出手?!誰給你的狗膽!丙申年霜降!“
他腰間五帝銅幣應聲飛出,箭矢震偏,箭矢齊齊射向旁邊五個侍衛。
未等他站穩,藍蘇蘇已欺身而上,抽了他腰間匕首直抵咽喉:“再吠一聲,我不介意把你舌頭割下來掛祠堂橫梁上!“刃口內翻,在他下巴劃出一道血口子。
藍景明不懼反笑,眼中閃過陰謀得逞的快意:“雜種就是雜種,隨便撿個廢物回來就想爭家主?妖生的腦子,果然愚不可及。“
“藍蘇蘇!“
東側月洞門處傳來一聲厲喝,藍鎮丘身形閃至,寬大的袖袍帶起一陣勁風,右手成爪直取藍蘇蘇手腕。“鏗!“匕首應聲落地,在青石板上擦出一串火星。他左手順勢一推,硬生生將二人震開三丈有余。
“大少爺可有受傷?“藍鎮丘躬身行禮。
藍景明立即換上溫和神色,微微欠身相扶,手指輕撫頸間血痕,傷痕轉眼愈合。“是侄兒魯莽了。“他聲音輕柔似春風拂柳,“許久未見姐姐,一時興起想切磋幾招,卻失了分寸。三叔莫要責怪姐姐。“說話間,他袖中暗藏的鎏金折扇“唰“地展開,恰到好處遮住了唇角那抹譏誚。
“哼!“藍鎮丘腰間五帝銅幣隨著怒喝震顫,“還不向大少爺賠罪!“
藍蘇蘇置若罔聞,轉身便走。
“嗖——“
一道纏繞著朱砂符文的金縷絲線破空而來,卻在觸及藍蘇蘇袖口的瞬間被她反手一把抓住。絲線上附著的靈力與她的寒氣相撞,炸開數點幽藍火花。三人俱是一怔:藍鎮丘招式僵在半空;藍景明折扇“啪”地合攏;藍蘇蘇則盯著自己手掌,有些意外。
我趕緊上前扯動她的袖子,藍蘇蘇立馬回神,“走!“擲出一顆冰霧球。珠子落地碎裂,寒霧彌漫。趁眾人視線被阻的剎那,她抓住我手腕,足尖在廊柱上輕點,轉眼便掠過了三重院墻。
“這不是下山的路!“我試圖拽住藍蘇蘇,她卻毫不停頓,反而加速往山上沖。
“你都能看出他們在拖延時間,難道會留機會給我們?“藍蘇蘇眉頭微蹙,腳步愈發急促,“我的靈力突然暴漲,浴池的水和飯菜都有問題。藍鎮丘那老東西怎會好心接我上山?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是我大意了!“
“我怎么沒感覺?“我立刻探查體內劫蛛妖丹,卻未發現異常。
藍蘇蘇身形一頓,突然拽著我落在琉璃瓦上,隱在飛檐后扣住我的手腕。她指尖靈力剛探入就被震開,整個人倒飛兩丈遠。“怎么回事?“她驚疑不定。
“什么人?!“
一隊罕見的藍家巡邏隊突然憑空冒出,分散四周搜尋,那些人眼底都泛著墨綠幽光。
藍蘇蘇飛快在我額頭貼上隱形符,我倆悄無聲息地滑下屋檐,閃進一間屋子。
屋里彌漫著跟浴室一樣的濃重藥味,高溫悶得人發慌。
藍蘇蘇快步走向內室,只見床上睡著個穿暗紅睡袍的中年男子,神情愉悅,渾身纏繞著綠色藤蔓——那些藤蔓正插入他體內,貪婪吞噬精魂。
床邊坐著個妖嬈的紅衣女子,慢條斯理地搖著團扇,時不時給男子擦去額間的汗珠。她突然轉頭,直勾勾看向我們隱藏的方向。
我一把扣住藍蘇蘇拉弓的手腕,拽著她從窗口飛身躍出。
雙腳還未落地,紅衣女子已乘著粗壯藤蔓從半空緩緩降下,擋在我們面前。“蘇蘇,帶著外人擅闖家主內室,這可不合規矩呢~“
藍蘇蘇剛顯出身形,數根藤蔓立刻纏繞上來。“王遺凰,你對藍鎮山做了什么?!“
女子掩唇輕笑,面容變回王遺凰的模樣。“真是沒規矩,家主和主母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藤蔓“啪“地抽在藍蘇蘇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藍蘇蘇低頭冷笑:“呵...我早該想到。藍景明才是妖種!不,該說,你究竟在藍家生了多少妖孽?!“
她眼中寒光迸射,死死盯著王遺凰,卻被收緊的藤蔓勒得悶哼一聲。
王遺凰垂眸,轉而譏誚地看向我,面容又幻化成蘇泠的模樣。“你說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多一個不多,后日正好為我添份力,也不枉來這世上一趟。”
“泠泠,清醒點!你當真甘心當傀儡?我們還有沒完成的...“
藤蔓猛地收緊,硬生生把我后面的話勒斷了。
“別癡心妄想了~她現在是我的。而你,“蘇泠突然湊近,用團扇挑起我的下巴,“不就是想要真相嗎?等我解決了她,咱倆今夜不醉不休。”
藤蔓突然松開,我重重摔在地上。兩名護衛立刻上前把我捆了個結實。
“哦~對了,”蘇泠突然扭身,邪魅地看向我,“那只煩人的黑貓還在等著你,可別想著逃哦~”
后頸突然一痛!眼前頓時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