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脫下衛衣,將白爍包裹在里面保持體溫,看著他微弱平緩的呼吸。我深知“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卻只覺自己做的還不夠。
我頹然坐在他身邊,冰涼的晨露滲進蓬亂的發絲,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晨霧逐漸裂開一道縫隙,河流在不遠處低語,聲音裹著苔蘚的氣息。當我踩碎腐葉時,水面折射的碎光突然暗了下去,某種滑膩的東西擦過我的手背,被咬傷的齒痕驚覺刺痛起來。低頭時只瞥見倒影里游過幾縷翡翠色的磷火,岸邊的鵝卵石滲出琥珀漿液,蒸騰成半透明蝶群。
我蹲下來開始清洗手上凝固的血漬,卻聽見蘆葦深處傳來“咔嚓“脆響,那里似乎立著青銅色的巨樹。樹皮皸裂的紋路里滲出銀藍色的光暈,隨著野鴨劃過的水波起伏明明滅滅。
之前的卦象上顯示:土生金而金生水,坎水滋養銀杏木。如果眼前這顆青銅樹是千年銀杏,沒有妖幣就能看見,不是卦象出現了差錯,就是眼前看見的是幻覺。
我煩躁地掬水洗了把臉,頭發隨意地河水搓洗了下。深吸了一口氣,不管前方是幻境還是古樹,得先解決人生大事。
于是學著野外求生綜藝里的人,開始收集枯樹枝,嘗試用蓍草筆在石頭上砸出火星取火。艱難地脫下馬丁靴,烘烤斑駁血漬的鞋墊和襪子,卷起褲腿,掄起樹枝,蹩腳地在河里叉魚。
實踐操作永遠比理論知識來得靠譜和實在。當我成功開始烤魚時,太陽已經升至頭頂了。整個人筋疲力盡,在篝火和太陽的烘烤下,不知何時竟坐著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鉆入我的鼻腔——是烤魚的焦香!
“我靠!糊了!”我尖叫清醒,捕這些魚可是要了我半條老命,要是烤糊了,就得重新來一遍!想想就頭疼。
“不糊才怪!等你醒來,這兩條小魚都快成碳了。”一個碎碎念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帶著貓科動物特有的慵懶腔調。
心臟在這一刻驟停,壓抑的讓我難以呼吸。我緊張地扭轉僵硬的脖子,看見白爍正蹲坐在我旁邊的大石頭上,時不時翻動著烤魚,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烏黑發亮的毛發上,映出緞子般的光澤,兩只琥珀色的眼睛在陰影中閃閃發亮,身上的傷痕全然不見,仿佛之前都是我的臆夢。
“白爍……“我想喊出這個名字,半開的嘴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眼淚奪眶而出,再次模糊了他的身影。
“嘖~怎么一副看死人的模樣。你還吃不吃魚了,再不吃可真糊了!”他嫌棄地白了我一眼,扯下一根烤魚準備開炫,卻被燙得齜牙咧嘴。
看著他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上前將他抱起痛哭。
“放……放開我!你這女人,能不能有點邊際感!”白爍在我懷里拼命掙扎,嫌棄地推開我埋在他身上的臉。
“你現在是貓,有啥好避諱的!我給你處理傷口的時候,你咋不跳起來跟我講邊界!”
白爍用力將我蹬開,跳到了離我兩米遠的石墩上,對著我怒目齜牙。
“你就是個白眼狼!老娘的擔心不如喂狗!”我隨手抄起一顆石子向他砸去,手舉至半空,最終丟進了河里,抱膝大哭。
過了許久,白爍慵懶的聲音在身前想起,刺痛的齒痕頓覺清涼,“我要是白眼狼,你會有這么大的魚吃?”我抬眼看去,白爍正舔舐我手上的傷口,綠色熒光如蛛網般在傷口交織,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愈合。“兩不相欠啊~”白爍轉身背對著我,想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吃烤魚。
我驚訝于白爍的治愈術,但更擔心他因此被藍家發現。
白爍似察覺到了我的擔憂,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在枯草原的時候就已經被發現了,否則你也不會被蛇蔓影響導致短暫失明。紙人是試探,蛇蔓是斬殺。如果是方士或妖獸,必然會在危險的時候調動靈力自救,藍家從而判斷是敵是友。如果是凡人,非死即傷。他們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私闖藍家地界的人。未濟大人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夜行靈力受限,否則我能直接帶你進入千古銀杏圣地。此處山腳,已經是我的極限。天黑之后,林間瘴氣逐漸騰升,屆時只能靠你自己了。記住,千萬別用妖力,你體內的劫蛛妖丹,引來的不止是藍家人,還會有其他妖獸。”
提到千古銀杏圣地,我不禁轉身回看對岸,那顆青銅樹早已消失不見!
夕陽西下,山野林間,百鳥歸巢,本是一番人間仙境,此刻頓覺渾身冰涼,在烈的西曬太陽,也溫暖不了我的身體。
我拍了拍臉頰,仔細去看那顆樹,“真的是幻覺?”
白爍不明所以地看向對岸,我把他昏迷時看到的青銅樹告訴他,就見他眉頭緊蹙,“也許還能見到……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說罷,突然朝最后一根烤魚躍去。
我條件反射地去奪,干錯利落地咬了下去。烤魚的焦香瞬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饑餓感擾亂了所有的思緒,狼吞虎咽地秒干了一條烤魚,看著殘剩的魚骨意猶未盡,不由埋怨道:“就剩一條給我,太不夠意思了!”
“切~是你自己不吃,留你一條已經是我大氣了。趕緊走,趁太陽還沒下山,還能看清前面的路。”白爍說著踢塌了木架,將篝火熄滅,傲氣地向林間走去。
我連忙穿上曬著的衛衣,披上破爛不堪的沖鋒衣外套,快步上前跟去,調侃道:“那你貓眼當手電筒都可以,還怕看不清路?”
陽光在林緣被濃密的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仿佛被一層厚重的琥珀色屏障攔在外頭。剛剛跨過那條隱約可見的界線,世界似乎在一瞬間被按下了光線調節鍵——先是微微昏暗,然后是更深沉的灰藍,直至眼前完全陷入一種壓抑的黑暗。
我眨了眨眼,瞳孔努力適應這片新環境,但無論怎樣調整,前方五步開外的景象都如同被黑霧吞噬。高大樹木的枝干扭曲著向上伸展,彼此交錯纏繞,形成了一個幾乎密不透風的天然穹頂,只有零星幾束陽光艱難地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泥地上投下斑駁暗淡的光點。
鼻腔立即被一股濃烈而令人作嘔的氣味充斥——那是濕腐的枯葉與不知多少歲月沉淀的有機物混合散發出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股粘稠的黑暗,刺激著我的喉嚨,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卻又忍不住貪婪地吸入更多空氣,陷入一種矛盾的循環。
我的馬丁靴剛接觸地面,便陷進了一層厚厚的、類似泥漿的物質中。泥土異常黏膩,每邁出一步都需要付出比平時多幾倍的努力。靴子發出“噗嗤“的聲響,像是與某種活物黏連在一起,不愿分離。我用力拔起腳時,能感覺到細小的水珠順著腿側滑落,不知是土壤中的滲水還是皮膚滲出的冷汗。
正當我全神貫注地與這泥濘搏斗時,一陣突如其來的輕微顫動從右腳邊傳來。我的心跳瞬間加速,腎上腺素飆升,緊貼著視線所及的模糊范圍,看到一團黑色正在緩緩蠕動——那是一條體型巨大的千足蟲,可能是我見過的任何一種昆蟲的放大版。
它足有半米長,暗黑色的甲殼在微弱光線中泛著油亮的光澤,密密麻麻的細足快速而有節奏地拍打著地面,每一擊都攪動著周圍濕潤的空氣。我死死地盯著它,感覺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它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動作略顯遲疑地停頓了一瞬,然后突然以驚人的速度向側面竄去,瞬間消失在厚厚的落葉層中,只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驚魂未定之時,琥珀色的貓眼閃著鎏金色光芒,帶著野獸的兇光,看向我的瞬間如離弦之箭猛沖而來。我不知道白爍在抽什么風,順勢后仰倒地。
一股冰涼滑膩的觸感瞬間傳遍我的手掌,我甚至來不及細想那是什么,只知道那絕不是我想要的觸碰。本能地抽回手,全身肌肉繃緊,單手撐地翻身,如同彈簧般驚跳而起。我的動作帶著絕望與求生欲,帶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
怎奈空間狹窄,起身過猛,后背恰好撞在樹身上。一時間,樹葉和小蟲子如同急雨般落下,砸在我的臉上、脖子上、肩膀上。我能感覺到有什么冰冷滑膩的東西爬過我的后頸,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卻引來了更多的觸感。“什么東西...這是什么鬼地方...“我驚恐地低語著,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我來不及多想,慌亂地甩頭抖落身上的東西——那些樹葉、泥土、還有幾只不知是什么的小蟲子,它們黏在我的頭發和皮膚上,讓我感到極度不適。我顧不上這些,猛地向前方飛奔。
不停地有樹枝刮擦著我的臉頰,小腿都被灌木叢絆腫了,但我顧不上這些疼痛。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如同鬼魅的低語,某種節肢動物在腐木中鉆動的窸窣聲,如同毒蛇吐信在我耳邊縈繞不去。我瘋狂地擺動雙臂,試圖甩開這煩人的聲音,但它卻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黏在身后,怎么也擺脫不掉。
我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限,每一根汗毛都豎立起來,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胸口劇烈起伏,呼吸急促而困難,仿佛空氣也變得稀薄。汗水混合著泥土和樹葉的汁液,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撓癢癢式的驚心動魄,還未等我破口大罵,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黑影!“碰!“一聲巨響,腥風撲面,巨蟒的蛇尾裹著腐葉橫掃而來,鱗片刮擦樹干迸出火星,斷枝如箭雨般簌簌墜落。我差點兒腳下打滑,跟它來一個親密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