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zhuǎn)身望去,寒風(fēng)掠過枯草尖,枯黃的草浪起伏如蛇行,天地間空無一人,銅幣的輕顫聲早被狂風(fēng)吞噬殆盡。我反手將登山包甩上肩頭,攥緊瑞士折疊刀,緊張地盯著東南方,掌心黏膩的冷汗被冷風(fēng)一激,刺得脊背發(fā)涼。“你覺得,就我這三腳貓功夫,能打得過對方嗎?”
“不能——”白爍從背包里探出半顆貓頭,金瞳瞇成細(xì)線,死死盯著前方,“我要是你,就不會拿這把破刀,大人留給你的筆不用,非要豆腐撞石頭。”
我一把拽下頸間的蓍草筆,兩手開工,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都是血肉之軀,我就不信了,總歸會有破綻!”
“十九、十七、十五、十三……”白爍的倒計時聲驟然急促,尾音幾乎劈了調(diào),“三、一!西南方!旋踢側(cè)身出筆刺乾位!”
身體比腦子反應(yīng)更快,本能地聽從白爍的指揮行動,眼睛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模樣。只覺馬丁靴踹上硬物的瞬間,腳骨震得發(fā)麻。來不及多想,側(cè)身閃避時,一道裹著腥風(fēng)的黑影堪堪擦過耳際。身形晃動間,刺出去的蓍草筆筆尖與某種金屬發(fā)生碰撞,虎口迸裂,血珠濺上枯草。
“抵住!用刀刺他命門!”白爍的厲喝炸響在腦中。
抬頭剎那,我險些嘔出來。那老頭臉上松垮的皮肉耷拉如腐尸,綠豆大的藍(lán)眼嵌在褶皺里,咧開的黃牙間黏著黑垢,蓍草筆正抵在他胸前的銅錢串上。我惡向膽邊生,揮刀直捅他心窩。
老頭抓住我手腕的瞬間,劇痛鉆心,折疊刀脫手飛出。渾圓的肚腩猛頂上來,將我拱飛了出去,砸進(jìn)枯草叢,登山包的金屬扣硌得后腰青紫。未及起身,千鈞之力已碾上胸口——
“扎他腳!”
“用你說!”我暴喝一聲,蓍草筆狠狠貫入老頭腳踝,趁機(jī)擰身反絞,同時抱住他的腿翻身扭轉(zhuǎn),將他按壓至身后。我啐掉嘴里的血沫,反手將筆尖猛扎進(jìn)他的屁股,歷聲道:“死老頭子!讓你偷襲我!讓你偷襲……”
“哎喲!”老頭嚎叫著拍地躍起,連同我一起翻身躍起。
幸好提前準(zhǔn)備,這次沒有摔個屁股墩,穩(wěn)住身形后,再次沖向他的屁股。
“停!”老頭一手護(hù)著屁股,一手擋住我,猙獰道:“你個女娃子!太不講武德了,竟然往老夫……老夫……”那老頭竟然一時語塞,漲紅了臉,活像只燙熟的蝦。
我不禁暗笑,這些方士就是迂腐!我抬袖抹嘴角殘留的血跡,想趁機(jī)偷襲他面門,“你才不講武德呢!我不過是走錯了地兒,就算是你家的,你也不能對個小孩子下死手吧!”說著,縱身躍起,蓍草筆脫手甩出。
老頭見狀突然咧嘴獰笑,藏青道袍無風(fēng)自動鼓成氣球,單膝跪地扯下胸前五枚銅幣拋向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銅錢落地的瞬間,他咬破食指朝五方揮灑,血珠滲入每枚錢幣的錢孔中,掌心貼地,引出五行勁道。“哼!自尋死路!地火陣——出!”
銅幣錢孔里的血珠突然沸騰,地面裂開蛛網(wǎng)般的焦痕,硫磺味混著骨灰的焦臭直沖腦門。老頭道袍鼓脹如蛙,枯草在熱浪中蜷曲成無數(shù)焦黑的小拳頭,盤互交錯成巨大火蛇,直沖而來!
這帥勁不過三秒,火蛇頭堪堪成形,老頭突然七竅溢血,道袍如泄氣皮球般蔫塌下來,口噴鮮血撐地,綠豆小眼在褶皺里直打擺子。
我慢悠悠踱到他跟前,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從他后脖子處拔出蓍草筆,在他身上擦了擦,匪里匪氣道:“嘖嘖嘖~你姑奶奶我可是校籃MVP的準(zhǔn)頭。倒是你,老眼昏花,連假動作都看不出來。”蓍草筆筆尖緩緩抵住他左眼皮,在他驚恐地眼神下,慢慢刺入,“藍(lán)家守山人也不搞個高級的,拿個銅幣破紙人嚇唬人,還是個老頭兒,沒品~”
老頭化作干癟人皮時,七枚泛青銅錢叮當(dāng)落地,都已泛了青。
“這玩意兒多少年,銅臭味太重!”我嫌棄地將它們一腳踢開,將蓍草筆用紙人擦干凈,重新掛回脖子里。
白爍卻饒有興趣地上前一一嗅過,不忘嘲諷我一番:“你這臉皮真夠厚的,要不是我身后插刀,你早就成灰燼了。”
我呵呵傻笑,“咱倆這叫配合默契,合作愉快哈!”我朝他伸手擊掌,他卻白了我眼,我自己跟自己擊了一掌,起碼成功打贏了一仗。“藍(lán)家是捉妖的,為啥用帶有妖氣的紙人做守山人?這不矛盾么?”
白爍搖頭,“這紙人只能算是看門狗,真正的守山人老周是藍(lán)家外家掌舵人。眼下,他應(yīng)該知道有人闖進(jìn)了這里......”說著,他將七枚銅幣排成個圈,貓爪指道:“這紙人身上的銅幣有問題,兩枚染了青蚨血,剩下五枚沾著人味兒,這五枚本是藍(lán)家外家子弟的本命五行銅幣,但這里的似乎出自于不同的人。”
“人言道狗鼻子天下第一靈,沒想到你這貓鼻子也……”
白爍縱身躍起,貓拳唬上我的臉,站在我頭頂上沒好氣道:“你這腦子能不能想點(diǎn)正經(jīng)事兒!”
我一把將他擼下,指著他的鼻子警告道:“要么上肩膀,要么鉆包里去,別上頭啊!”
白爍切了一聲,掙脫后就往包里鉆。
我用紙人將七枚銅幣包好,塞進(jìn)包里,“我們又不是第一批闖進(jìn)來的普通人,別忘了十居士的照片。他們能進(jìn),我們也一定能進(jìn)。只要讓老周誤認(rèn)為咱們是普通人,他就會接著派這些紙人驅(qū)趕,如果這些銅幣能掩蓋住咱們身上的氣味,接下來應(yīng)該能順當(dāng)些。”
枯草海望不到盡頭,連枯樹都沒有。在不能用妖力收取紙人身上的命數(shù)下,我只得根據(jù)紙人來時的方向和七枚銅幣,按照梅花易數(shù)起卦,結(jié)合五行生克與方位推演。
我折斷幾根枯草,在紙人砸出的空地上擺起八卦圖:東南巽位對應(yīng)后天八卦數(shù)4,取為上卦。七枚銅幣對應(yīng)艮卦數(shù)7,取下卦。上卦巽(?)下卦艮(?)得《風(fēng)山漸》卦(?)。兩枚妖氣銅錢為動爻數(shù),取2爻動。漸卦第二爻陽變陰,得變卦《巽為風(fēng)》(?)。
卦象顯示,千年銀杏樹位處東南方,紙人亦來自東南方,就說明妖氣已侵此位。依照福禍相倚之理,本卦的下卦,即東北艮位為生門。艮為山,土生金而金生水,坎水滋養(yǎng)銀杏木,然七枚銅錢屬金,金克木為阻,但妖氣僅染其二,顯金氣未全發(fā),沿著東南方方向走二百里,將帶有妖氣的銅幣置于眼前,方能見水見山。
算完,我的心拔涼拔涼的。什么藍(lán)家,簡直是妖窩!暫且不說一路是否會遇到紙人妖,一想起還要走二百公里,我的小腿肚子轉(zhuǎn)著筋地疼,之前的英勇之氣泄去了大半。默默地從包里摸出僅剩的一小塊壓縮餅干,干咽著啃。
白爍見我原地休整沒分給他食物,有些不痛快道:“我的呢?”
我將壓縮餅干整塊拿出,包裝袋里還有一些碎屑,全都倒進(jìn)了嘴里,邊啃邊說:“沒了,就這么點(diǎn)兒了,待會兒還有走二百里路,咱要是能順利走完,就有水喝,走不完,要么我吃了你,要么你吃了我。”我突然想到包里還剩三分之一的礦泉水,連忙掏出來一口悶,空瓶子隨地一扔,“你自個兒想辦法吧。”
我著急咽下最后一口餅干,差點(diǎn)兒噎死,猛跳了幾下才下去,將包里白爍從包里拽出,背著包就往東南方走去,“任重而道遠(yuǎn),我得節(jié)省點(diǎn)體力,你自個兒動動腿吧~”
白爍并沒有像之前耍賴爭辯,非要我給他準(zhǔn)備吃食,而是默默地走在我身后。也許這家伙是良心發(fā)現(xiàn),知道這丁點(diǎn)兒食物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雖然起不了太大的充饑作用,但總比沒有的好。
四周的枯草把沖鋒衣都割毛了,我都不用脫鞋,就知道腳底全是血泡,腳趾脹得頂?shù)搅诵^,指甲蓋都快翻要翻天了,襪子上沾染的血膿不停地與血痂撕扯,一開始覺得每走一步都在嚼玻璃渣,如今已經(jīng)麻木了。我咬牙堅(jiān)持了一百多里,雙腿哆嗦倒地,嘴唇干裂,頭上一滴汗都冒不出來了,內(nèi)衣濕了又干,干巴巴地貼在皮膚上,毛糙不已。
白爍比我好不到哪兒去,肉墊都磨破了,燙得滋滋冒青煙,癱軟地趴在我身邊,伸著舌頭大口喘氣,琥珀色的豎瞳蒙著層灰翳。
此時,天已黑地看不見五指,這鬼地方連鳥獸聲都沒有,只有妖風(fēng)在耳邊呼啦呼啦得吹。
我拉緊沖鋒帽繩,袖口褲腿裹緊,背包扣勒緊,像貓一樣蜷縮起來,對著同樣蜷縮的白爍牙齒打著顫說道:“小黑,跟我說說話,這么冷的天,睡過去,我就完了。”
白爍朝我身邊靠了靠,借著我的身軀擋去寒風(fēng),死氣沉沉地回道:“別叫我什么小黑,俗死了,我姓白,全家都姓白,再叫錯,老子這就吃了你。”他的肚子很逢時意地叫喚了兩聲,卻很快被風(fēng)卷走。
“行~”我無力與他爭辯,今晚能否熬過去,全憑意志。“那你跟我講講那兩枚銅幣上的妖血,這到底是個什么大妖,我看你提到它的時候,腿肚子有些哆嗦啊~”
白爍的貓尾甩在我鼻尖,癢得我直打噴嚏,好不容易暖和點(diǎn)的身子有冷了起來。我不服地朝他耳朵吹冷氣,氣得他立馬掉頭,屁股對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