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蘇蘇足尖輕點窗欞,身形如墨鴉掠過,就這么大咧咧地走進蘇泠房間。氣定神閑地觀察房間里的布局,時不時地摸摸玩偶,或是翻閱書架上的書,完全不當自己是個外人。
蘇泠背脊撞在冰涼的墻面上,瞳孔劇烈收縮。鏡中人竟活生生站在眼前,連右眼尾那粒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她喉頭滾動著咽下驚呼,指甲掐進掌心,當看見我也從窗戶走進時,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詫異,“游……”
“別大喊大叫!叔叔阿姨也在家吧?我有事找你商量,深呼吸,淡定……淡定……”就在她發聲的那一刻,我連忙捂住她的嘴,直到她點頭同意,我才敢慢慢放手。
“她誰啊?!大白天都能見鬼嗎?”她用力捏了一下我手臂,直到我咬牙喊疼,她不解道:“活的呀~小區保安都是死人嗎?你們倆大白天飄來飄去都沒人看見嗎?我不是也死了吧?”
“你要是死了,就沒那么多事兒了。”藍蘇蘇旋身窩進沙發,孔雀藍綢緞泛著羽紋。她指尖掠過初音公仔的呆毛,十分厭惡地瞥了眼蘇泠,由自抱起初音公仔,“嗯~手感不錯,就是有點丑。”
“嘿~你這人有沒有禮貌啊?!誰允許你碰我東西的!你給我起開!”蘇泠沖過去就要奪走初音公仔。
藍蘇蘇一個閃身,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技能,挑釁地來回顛公仔,“就你個凡人,有什么本事從本小姐手里搶東西。”
蘇泠眼底泛起血絲,家居服袖口被攥出深褶,突然像只炸毛的貓撲了過去,拼了命地想要抓住藍蘇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雙生的關系,蘇泠居然跟上了藍蘇蘇的節奏,一瞬間抓住了她的辮子,兩個人躺在地上撕扯咒罵起來。
我看得那個叫無語。蘇泠屬于那種‘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人,不達目的不罷休,脾氣犟起來,誰說也不停。何況現在與兩個,這場景簡直欲哭無淚。“兩位,情節不對啊!你們不應該相互了解,或是介紹一下,咱們不應該先交流一下問題……”
“閉嘴!”二人齊吼。
我驚得一個機靈,此刻,多希望有人來幫我。
初音公仔左臂耷拉著半截電線,棉花混著熒光纖維從破口噴涌,事后大概率我還得賠一個給蘇泠,我這是作什么孽啊~
“滾開!”藍蘇蘇猛地踹開蘇泠,翻身拉起白玉弓,對準蘇泠的腦門,咬牙切齒道:“管你什么因果雙生,死了就全結束了。”
我立馬拉起蘇泠,將她護在身后。蘇泠見藍蘇蘇動了真格,氣勢也弱了下來,緊緊抓住我的衣角。此時的藍蘇蘇狼狽不堪,沒想到蘇泠的戰斗力這么強,我憋笑道:“別啊~都是自己人,不打不相識嘛~她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我并沒有唬人,剛才發生的一切,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藍蘇蘇將弦又繃緊了些,并沒有馬上放手,轉而朝向窗外,放出冷箭。“給你十分鐘時間跟這個家伙說明白,說完趕緊走!”白玉弓柄'當啷'砸在桌面,鋼架書桌瞬間扭曲成麻花狀。
氣得蘇泠就要上前理論,藍蘇蘇一擊眼刀,她只能將這口惡氣出在我身上,又在我另一條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沒好氣道:“有啥事兒趕緊說,說完把人帶走,看著就惡心!”
什么因果雙生,分明是天生犯沖!
事情還得接著干。
我只得席地坐在她倆中間,放低姿態,抬頭掛笑地將藍蘇蘇的來歷簡略說明了一番。
“你的意思是,這次疫情爆發是焚心蝶進階的前兆,這玩意兒現在在我身上?她是來給我驅妖的?”蘇泠指著藍蘇蘇滿臉不可思議,“就她?末末,你說你得了奇遇,哪怕是升仙我都信,這家伙能驅妖,我不信!”
我竭力按住藍蘇蘇彈起的身體,順著蘇泠的話道:“對啊!她不能~但她老家的師兄可以,所以帶她來找你商量了嘛~你看她的懷表……”我拽下藍蘇蘇的懷表給蘇泠看,上面的指針不偏不倚地對著她,無論她如何擺弄,都是指向她。
“咳……泠泠,你……是不是應該表個態啥的?”
蘇泠半天都沒吱聲,緊蹙著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依舊盯著地懷表一動不動。我輕輕試探地拉下她褲腿,她立馬剜了我一眼。
藍蘇蘇就不干了,尖著嗓門道:“能走就走,不能走拉倒,擺個死泥像裝什么大佛呢!”
“喊你個頭啊!你能你上啊!不還是來求我跟你走嗎?裝什么大小姐派頭,出來晚了你!”
“停停停——!”
我立馬將兩個站起來吵架的人分開,她倆只要嗓門一高,耳朵里就直嗡嗡,感覺像同一人在你身邊3D環繞說話。“我說二位,能別吵吵嗎?爭吵毫無意義……”
“你說話有意義,你拿主意啊!”
兩個人這會兒默契上了。
我苦笑搖頭,雙手舉手投降,“咱們不是在商量嘛,去藍家……”
藍蘇蘇驕傲朝蘇泠抬了抬下巴,挑釁地道:“怎么?不敢啊?不應該啊~”
蘇泠緊握拳頭,原以為她又要和藍蘇蘇爭吵,卻突然坐回床上,低著頭柔聲道:“對!我是不敢。這件事要是被我爸知道了,這個家就徹底沒有我呆的地方了。”
藍蘇蘇輕蔑一笑,指尖摩挲著腰間的五帝銅錢,話語直戳蘇泠心窩子,“有區別么?你本就是多余的。老媽都被燒死了,說不定就是你爸燒的,你還在這兒貪戀著一丁點兒父愛,切~你就是個賴皮狗……”
“夠了!”我怒喝阻止藍蘇蘇繼續說下去,將蘇泠擁入懷中,童年不堪的記憶讓她的身體瑟瑟發抖,多年的創傷在這一刻再次揭開,疼得她不敢睜眼去看,眼淚夾雜著冷汗從臉頰滑落。
叮鈴——
八角鈴鐺無鐸自響,時間在這一刻定格。兩人的淚珠在八角鈴鐺中交融飛出,彈指間四散開來,分別落進兩人額間,“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一切都結束了~”我手起結印,紅繩散開,將我們包圍起來,“鈴鎖陰陽線,雙生共一魂——結魂!”
蘇泠和藍蘇蘇的靈魂在我眼前飛出重疊,純藍覺魂入位的那一刻突然爆發出紅色氣焰,化成巨型焚心碟虛影,吞噬著兩人的靈魂,“不好……”
我穩住身形就向前沖,可氣焰大得腿怎么也邁步向前。我甩出蓍草筆,想阻止焚心碟繼續吞噬兩人的靈魂,卻被無形結界反彈回來,直接刺穿紅繩的包圍,不知去向。
隨著一陣邪魅的空靈笑聲響起,焚心碟飛旋化作一個長發垂地女人——王遺凰!謝梓義的臉就刻在她胸前的項圈上,猙獰的面孔無聲訴說兩人凄慘的愛情故事。
紅蓮嫁衣下擺竄出千百條血絲,像活過來的彼岸花根須,纏著腐朽的合歡花瓣簌簌飄落,嫵媚地扭動著水蛇腰,一閃一顯地朝我走來。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任由她冰涼的指尖劃過臉頰,捏住我的脖子緊貼著嗅了嗅,冰冷的腐朽氣息直沖腦門。就見她慘白的臉上扯出了個陰森的笑容,烈焰紅唇緊貼我的耳朵,邪魅道:“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等肉身的味道了~”她縮緊的指骨關節咯咯直響,一絲余地都不留給我,窒息感讓身體瞬間酥軟。
這就是上古妖魂的力量嗎?我覺得整個人的意志都要在她眉心九顆紅痣邪魅的妖惑下渙散了,雙手不自覺地摸上她柔軟的細腰。
“藍蘇蘇!你再躺尸!老子就要歸位了!”我全憑最后一點兒清醒喊出這句話,接下來可全靠她了。
話畢,五帝銅錢懸成環狀在我和王遺凰頭頂急速旋轉,五色光柱直沖地面,結成二十八宿困妖網。“以吾精血,奉請五方!”藍蘇蘇手持冰體雕翎箭劃破手掌,凌空畫出五道鎮妖符,血珠凝成五行卦象注入銅錢。剎那間,五枚古錢同時發出龍吟虎嘯,秦半兩涌出蛟龍血霧,化作青銅鎖鏈纏住王遺凰雙足;漢五銖迸發帝王威壓,凝成金甲神將虛影,劍指直刺胸口“膻中穴“;唐開元通寶纏繞怨魂黑氣,召出百具戰魂按住雙肩“肩井穴“,黑氣滲入經脈;宋大觀通寶綻放舍利佛光,結出佛印封住咽喉“天突穴“,梵文在頸項流轉;永樂通寶勾連星宿軌跡,釘入眉心“印堂穴“,星圖鎖死眉心幻術。
王遺凰喉間滾出空靈笑聲,似百千個銀鈴在古墓深處齊震,嫁衣紅袖無風自動,九顆紅痣在眉心流轉如血珠,周身迸發出紅色烈焰,身體一震,五穴束縛崩散。
“藍家嫡傳秘術——離火決!怎么會!”藍蘇蘇虎口被震裂,鮮血不停涌出,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王遺凰。
王遺凰指尖勾動青銅鎖鏈,秦半兩竟調轉方向對準藍蘇蘇,“還不算笨,可惜~就這點兒道行。”
“快躲啊!”秦半兩刺向藍蘇蘇時,我驚叫出聲,但那家伙連眼睛不眨一下,呆愣愣地杵在那兒,氣得我直拍困妖網。
“休傷我兒!”
眼前白光一閃,困妖網崩塌,五帝銅幣全部炸裂,我和王遺凰都被掀翻老遠。就見王遺凰像見了鬼一樣,飛身就逃。
“阿娘……”
虛空裂處踏出個冰綃廣袖的身影,女子玉冠束發,藍袍上銀線繡著百鳥朝鳳圖,眉眼與藍蘇蘇有七分相似,卻凝著千年霜雪。
“蘇蘇,帶你的朋友回去,一定要將王遺凰找出來!”藍雪衣指尖凝出冰綃,藍蘇蘇的傷口以肉眼可見速度生出霜花。藍雪衣擦去藍蘇蘇滑落的淚水,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溫柔地道:“別哭,放手去做,阿娘永遠保護你——”
“阿娘!”藍蘇蘇看著眼前藍色星光漸漸散去,激動地撲上前去,卻是一陣落空。“我還能見到她嗎?……你為什么不說話!”藍蘇蘇揪著我的衣領拼命搖晃,歇斯底里,“說話!”
“恭喜你!開眼了。”我淡淡地回復她,內心十分復雜。如果是蘇泠,她寧愿一輩子眼瞎,也不愿失去母親最后的一絲溫存。想來,藍蘇蘇此刻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吧。
藍蘇蘇哭著笑著,直至筋疲力盡倒下,才讓我放她出去。她告訴我,這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哭泣,如果她這副狼狽樣被她族人知道了,她必定會將我扔進鎮妖塔里,受盡妖獸之刑。
我只得發誓,這件事隨著我的肉身爛在泥里。
藍蘇蘇鼻尖哼出個氣音,抬手將崩裂的五帝銅幣往我懷里一扔:“賠我的法器,要藍家家主的那套。還有啊,你這紅繭下次換個藍的,太艷,影響我戰斗力……”邊說邊揚起那張高傲的小臉走出紅繩繭。
我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自己快被這尊祖宗逼成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