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孫朗裹著件半舊的藏青色羊絨混紡夾克推開了店門，黃銅門鈴在午后陽光里晃出細碎的光斑。

店面不大卻布置得精巧。胡桃木展示柜里，各色奢侈品按色系陳列：左側是蜜蠟色的老花LV公文包，中間玻璃層里躺著幾塊表盤泛著幽光的歐米茄，右側絲絨架上掛著三條愛馬仕twilly絲巾。角落里，一個穿著復古洋裝的模特人臺歪戴著香奈兒粗花呢帽，帽檐上別著“9折“的燙金標簽。

“下午好呀~“里間布簾被一只涂著裸色甲油的手撩開，女老板踩著小貓跟快步走出。她約莫二十七八歲，奶白色針織衫配鉛筆裙，耳垂上兩顆小珍珠隨步伐輕晃。那張鵝蛋臉妝容淡雅，只是臥蠶略顯飽滿，鼻梁弧度過于完美——像是剛做完三個月恢復期的微調。

她身上飄來清新的橙花香氣，卻在轉身時從發絲間漏出一絲黑椒牛柳的煙火氣。孫朗瞥見里間茶幾上擺著份吃到一半的商務套餐，配菜的西藍花還冒著熱氣。

“先生怎么稱呼？“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腕間的蕭邦快樂鉆腕表在燈光下閃爍，“我們剛到一批成色很好的經典款，要看看嗎？“

孫朗徑直走向中央的深棕色真皮沙發，慢條斯理地解開夾克扣子。“我姓孫，你叫我孫先生就好，我是朋友介紹來的，聽說你這里的收貨價公道，所以特意帶東西來給你看看。“

女老板睫毛輕輕顫了顫，轉身從迷你冰箱取出兩瓶百歲山。“孫先生叫我Vivi就好，“她俯身放水時鎖骨鏈上的小鉆石晃出一道銀光，“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引薦的？“

孫朗擰開瓶蓋喝了口水，似笑非笑：“一個你應該很熟的姑娘。“他放下水瓶，“不過名字就不提了——該謝的我已經謝過了，薇薇小姐不必再費心。“

孫朗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深諳熟人引薦的門道。這行當里，老客帶新客是擴充客源的不二法門——店家要給老客回扣，這筆錢自然要算在新客頭上。所以經人介紹買東西，往往比自個兒上門還貴上幾分。

薇薇這一問，既是摸底，也是盤算著成交后該給中間人分潤多少。沒成想孫朗直接把話挑明了，倒讓她指尖在玻璃柜臺上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不過見他面帶笑意，她也只是眼尾跳了跳，立刻又堆起更甜三分的笑容：“孫先生是哪里人？做什么生意的？說話這么爽快，該不會是我們這行的老前輩吧？“

這話聽著是捧，實則是探。魏薇年紀雖輕，在這行卻已浸淫多年，能從服務員做到老板娘，什么牛鬼蛇神沒見過？孫朗這點直白做派，還震不住她。問籍貫既是盤道，也是為后面討價還價鋪路——只要有利可圖，她隨時能跟客人攀上同鄉。

“工地上討生活的流浪漢罷了。“孫朗擰開礦泉水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間把話題帶偏，“老家早沒人了，今年能不能過個肥年，全看薇薇老板肯不肯高抬貴手。“他故意把“工地“二字咬得含糊，既給了對方想象空間，又留足了回旋余地——接下來這筆買賣數額不小，總要透些虛實，至于真假，橫豎能圓上就行。

魏薇眼波微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孫朗——中等身材，體格結實，穿著看不出logo的深色夾克，但面料挺括，袖口車線工整，顯然是講究人，手掌關節粗大卻指甲修剪得干凈，不太像是干工地的。

“孫先生可不像工地上的，“她忽然掩嘴輕笑，腕間玉鐲碰在玻璃柜臺上叮咚作響，“這通身的氣派，說是老師都有人信。再說現在才十一月，離過年還隔著三個月呢，您這也太心急了。“

孫朗早備好說辭，聞言咧嘴一笑：“別人拼爹是富二代，我這是工二代。老爺子搬磚供我讀書，我畢業倒好，拿著文憑回工地盯著他戴安全帽。“他拇指摩挲著礦泉水瓶上的冷凝水，“如今大基建一停，工程款比寡婦的眼淚還難擠。不早點張羅，難道等年關被農民工堵門要賬？“

這話里七分真三分假，恰好戳中當下建筑業的痛點。魏薇知趣地沒再追問——干這行的都明白，客人愿意編個圓滿故事，比胡攪蠻纏強多了。

“要不怎么說讀書人眼光長遠呢。“她轉身從柜臺取出白手套，小指翹起個優雅的弧度，“孫先生把寶貝亮出來吧，我保證給的價能讓您過個紅火年。“

孫朗將黑色牛皮手提包緩緩推到魏薇面前。魏薇接過時，手指在包扣處輕輕一捻，心里已經涼了半截——是款過季的香奈兒le boy，還是最難出手的亮粉色。

她不動聲色地戴上專業鑒定手套，動作嫻熟得像外科醫生。先是翻開內襯檢查燙金logo的壓印深淺，又用指甲輕輕刮過鏈條的鍍層，最后對著燈光查看縫線的走針密度。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卻把每個關鍵鑒定點都摸透了。

“孫先生，“她摘下右手手套，指尖在玻璃柜臺上輕輕敲了兩下，“這款包專柜價四萬三，現在二手行情在四千左右。“她頓了頓，指著包角一處細微的磨損，“您看這里，還有內襯這個染色痕跡...“

見孫朗點頭，她繼續道：“最要命的是這個亮粉色，十個客人有九個嫌土氣。要是有全套包裝和發票，我還能給您三千五。“她故意嘆了口氣，“現在這樣...最多一千二。“

魏薇觀察著孫朗的表情，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您第一次來，我破例給一千五。就當交個朋友，以后有好貨記得先找我。“

孫朗聽完報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亮光。他這段時間可沒少做功課——每天刷抖音奢侈品博主的鑒定視頻，逛二手交易平臺的比價，甚至加了幾個回收商的微信詢價。魏薇給的這個數，確實比其他幾家厚道不少。

“魏老板爽快。“他手指在柜臺上輕叩兩下，突然壓低聲音道：“看來我那朋友沒介紹錯人。“說著，右手往懷里一探，掏出一個絨布小包。

只見他手腕一抖，一道金光“啪“地落在玻璃柜臺上——是塊勞力士Day-Date，俗稱的“總統表“。18K金的表鏈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翡翠表盤通透得能照出人影。

“這...“魏薇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職業素養讓她強裝鎮定，但微微顫抖的睫毛出賣了她的激動。她下意識就要去拿放大鏡，又硬生生停住手，故作輕松地問：“孫先生這是...要出手？“

孫朗卻把表往回收了收，似笑非笑：“不急，一個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