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回來了！”

面店老板手里的漏勺頓了頓，滿臉困惑地看向孫朗。這小兄弟前腳剛進廁所，后腳就推門出來了——這消化速度，怕是連面條都沒來得及在胃里打個轉。

“兄弟，你這...才進去就出來了？“老板忍不住問道。

更古怪的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眼神里閃著光，連說話都帶著股說不出的熱乎勁，活像好友之間的久別重逢。

“是嗎，我才進去嗎，我快嘛，啊哈哈哈。”

為了掩飾自己露出的小馬腳，孫朗口不擇言的胡言亂語了起來，出了戰場以后，系統在任務內提供的免費衣物和電子表就被收了回去，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的時間切換，確實讓孫朗產生了一些時間上的錯亂感，雖然他在戰場中呆了四十分鐘，可現實里，卻是一秒都沒有過去。

哪怕老板想破腦袋，他都不會想到孫朗會在他的廁所里經歷了一場神奇的冒險，直面了真正的生死，但他看到孫朗笑了，自己也好像心中的一塊石頭放了下來一樣：“兄弟，看你笑了，我就放心了，你現在和剛進門的時候，精氣神都不一樣了，對吧，老婆，你看看是不是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有勁了，這我們就放心了，兄弟，還餓不，再來一碗。”老板娘故作驚訝的仔細看了一圈，用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肯定了孫朗，不知不覺間，老板娘已經把孫朗當成了自己一個親近的小兄弟。

夫妻倆交換了個眼神。他們雖然不明白這個年輕人身上發生了什么，但那煥然一新的自信模樣做不得假。有些改變不需要追問緣由，光是見證這份成長，就足以讓人心生歡喜。

“不吃了，不吃了，飽了，飽了，老板的面又實惠又好吃，量大的很，老板，你看這個。”孫朗連忙擺擺手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他是真的吃不下第二碗了，相比面條，他更想快點回報老板夫妻的善意。

“你們看這個，老板，這是我之前用的舊手機，現在不用了，應該還能值點錢，就用這個，抵我的飯錢吧。”能夠大方的接受別人的善意，本身就是一種自信，而如果還能對別人的善意給予回報，那更是一種幸福，孫朗拿出從戰場中撿拾到的水果手機，遞到老板的面前。

“哎，你這是干什么，不要不要。”老板的善意可沒有想到過要有回報，更何況是一部遠超自己面條價格的高檔手機：“水果的手機，這我哪能要，這不得好幾千，我一碗面才幾個錢，收回去，收回去。”

老板推過來，孫朗推過去：“老板，收下吧，這也是我的心意啊，要不然，就當我送給孩子的，面我吃了，手機你們不收，我心里過意不去啊。”

東方大國特有的拉扯型場面。

一個不愿意要：“你快收回去，你不收回去，我和你生氣我告訴你。”

一個非要給：“你生氣我也要給，我非得給，你快收著，你不收我不高興啊。”

拉拉扯扯，推來推去。

兩個大男人跟打架一樣在那拉扯了半天，膩歪的老板娘都看不去了。

“好了好了，別擱這兒撕巴，聽我說一句。”

她上前拉開了撕吧的男人們，拍了拍孫朗的手臂：“大兄弟，你聽我一句勸，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個手機我們肯定是不會要的。”

孫朗才聽老板娘說到一半，就以為老板娘也是來勸他的，腳一跺，就要繼續撕吧，老板娘趕快打斷了他：“你別急，聽我說完，兄弟你的心思我懂，你也是個要強的，這樣，這手機你不是用不到了嗎，咱們叫個車專回收，把舊手機給回收了，回收的錢，八塊的面錢，我們兩口子要，剩下的，你拿走，好不好。”

老板娘的音抖沒有白刷，車專回收的廣告在音抖上打的是鋪天蓋地，手機回收就找車專，上門服務，現場打錢的廣告詞深入人心，孫朗一把舊手機掏出來，老板娘就想到那句廣告了。

女人的心思比男人細膩，她也不在乎那八塊錢的飯錢，但是她怕這八塊錢她不收，會打擊到孫朗剛剛回來的精神頭。

老板娘的話，面館老板舉雙手贊成，孫朗見兩人實在不愿意收下這個手機，也只能無奈退而求其次。

“好，這個方法好，就這樣。”

孫朗現場坐下來用自己的老舊藍米手機連上面館的WF，下載了一個車專回收APP，預約了上門回收服務。

他從戰場中帶回來的是一臺2021年發售的水果13手機，外表完好無瑕疵，手機能夠正常使用，并且沒有任何個人信息，在車專APP上的回收估價是1326元，上門回收專員預計四十分鐘以后到。

把所有信息都填好，在等待回收員趕到的時間里，孫朗和老板夫妻又聊了起來。

“兄弟，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不管別的，我這店就在這里，只要我開一天門，你就來吃，天無絕人之路，你還那么年輕，什么坎過不去。”老板是真心實意的關心素不相識的孫朗，孫朗也相信自己哪怕拿不出飯錢，只要老板還開門，自己來，老板一定還會給自己下一碗面。

孫朗抬頭仔細的想了想，認真的回答老板的問題：“我還沒想好接下來該怎么辦，反正，先找個工作吧，要掙錢生活啊。我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只要肯干，多少能掙點，大不了我租個電瓶車，去跑外賣，老板你放心，肯定餓不死我，等我把自己安頓好，我肯定回來吃老板你的面。”

孫朗說的是真心話，系統在完成第一戰之后就進入了升級，升級結束之后，將會正式的開啟，孫朗不知道正式開啟之后會有什么變化，但如果還是拎著腦袋上戰場，就為了撿個手機，掙個千把塊錢的，孫朗指定是不能再去了。

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孫朗想活，不想死。

“好，送外賣雖然辛苦，但也是條出路，甭管掙多掙少，先掙著，等找到更好的工作，再換就是了，但是兄弟，掙錢要有度啊，再難，再苦，有些工作不能做啊。”老板先是肯定孫朗的想法，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開始勸告孫朗。

“嘿，老板，你放心，違法亂紀的事我指定不能做。”孫朗沒太聽懂老板的意思，只以為老板是怕自己為了錢走上歧路。

誰知老板卻擺了擺手：“兄弟，雖然咱倆今天第一次見面，但我一看你的做事，就知道你是個心氣高的，一開始我擔心你傲，放不下身段，但你都說你愿意去送外賣，那我就不擔心你了，我相信你，你傲，傲的不屑于走那些歪門邪道，可我也怕，我怕你要錢不要命，去干那些拿命換錢的活。”

孫朗才剛剛干完拿命換錢的活，老板的話歪打正著，一下把孫朗說的心虛了：“老板，你瞧你說的，都法治社會，哪有什么拿命換錢的活啊。”

“有。”老板嘆了一口氣：“我有個本家親侄，才十八，和咱們一樣，都是農村人，初中念完就不念了，去工地上學手藝，前幾年，到處都搞大建設，修那種跨海的大橋，他就在大橋上做那種電焊工，危險啊，鐵架子上爬來爬去，下面就是大海。”

“那都有防護，身上都系安全繩的，不可能沒防護的吧，現在都安全生產，管的可嚴了，老板。”心虛的孫朗插了一句嘴。

“有防護。”老板也不在意孫朗打斷他的話，又嘆了一口氣，接著往下說：“可危險的不是高，也不是海，電焊工，危險的是焊條，那種電焊工作，不是在空地上干，是鉆到橋洞里面焊，橋洞里面窄，焊條一燒，冒煙，那煙對身體刺激大的很，煙在橋洞里面散不出去，人又在里面干活，全自己吸到肚子里了。

這活掙錢啊，一天好幾百，一個月一兩萬，我這侄子三年，就搞了二三十萬，過年都開小汽車回家，多風光啊，可，這就是明著拿命換錢啊，干到第三年，有一天干活，吐了血了，送到醫院去，癌啊，等我趕到醫院去看他的時候，唉，原本一米八多，二百多斤的漢子，都給折磨的不成樣子了。”

一個月一兩萬，網上全是一個月一兩萬的活，還一個個都說不愿意干，現實里，一個月一兩萬的活，就已經能讓人去賣命了，這種錯位感讓孫朗撓了撓頭：“那，那個老板得給賠償吧。”

“唉，哪有什么賠償...“老板重重嘆了口氣，皺紋里夾著無奈，“這行的風險誰都心知肚明——干活的清楚，雇人的也明白，白紙黑字都簽在合同里。“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他家親戚全去了醫院，可聽說治病要28萬，嘿，正好是他攢了三年的工錢，還不保證能治好，索性就沒治...他親爹拔的管子。那么年輕啊。“

老板喉結滾動著咽下唾沫，聲音沙啞：“兄弟，我跟你嘮叨這些，不是要給你添堵。可我看你的性子，真怕你鋌而走險啊，這種賣命的活計，你可千萬碰都別碰！掙不著錢咱就卷鋪蓋回老家！有錢過有錢的排場，沒錢有沒錢的活法。可要是把身子骨糟踐壞了...“他搖著頭，烏黑的鬢角在陽光下閃著銀絲，“就是掙來金山銀山，又他娘的有什么用？“

面館的吊扇吱呀轉動，將老板的嘆息切割成細碎的光斑。他以為自己在勸誡一個迷茫的年輕人，卻不知對方早已在深淵里打過滾。那些關于“保重身體“的肺腑之言，落在孫朗耳中，反倒成了最溫柔的安慰。

“老板，別太難過，個人自有個人緣，三年，三年里的每個日夜，他都沒有后悔，你也不要替他傷心。”

三年，孫朗創業從開始到失敗，也是三年，做敗過生意的都知道，所謂的創業失敗，從來指的都不是把當初開業的錢虧完那么簡單的事。

創業失敗，是既沒有賺到開業時投進去的錢，然后為了付房租，進貨周轉，為了能讓自己的小生意還能苦苦支撐的更久一些，等待那永遠不會到來的轉機，把營業額，把貸款，把能借到的錢全部投進去，最后，甚至是為了發工資，發遣散費，去擼小網貸，一直把自己逼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那個驕傲的年輕人，才會無可奈何的承認，自己創業失敗了。

法廣信用4.8萬，信中4.2萬，安平4.4萬，業興2.8萬，民生3.1萬，商招2.1萬，發浦1.8萬，這是信用卡。

貝環7800，粒微5000，大樹8000，條白3000，易碼2萬，陽光貸5萬，這是網貸。

老板的規勸還在耳邊回蕩，孫朗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釋然，幾分苦澀——原來這蒼茫人世，誰不是在各自的絕境里掙扎？

孫朗和老板夫妻就那么東聊聊，西扯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四十分鐘，穿著紅色馬甲的車專車專回收員推開面館的大門，按照定位上的地址找了上來。

“你好，我是車專回收員，海麗。”

來的竟然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回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