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時分的陽光實驗小學(xué)門口，車水馬龍，喧囂鼎沸。狹窄的馬路被密密麻麻的電瓶車塞得水泄不通，仿佛一條流動的鋼鐵河流。王舒握著小電驢的把手，在車流中艱難穿行，額頭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她得趕在大寶放學(xué)前排到校門口的好位置。

“哎！看著點路啊！“

一聲刺耳的急剎，王舒的小電驢險些與一輛橫沖直撞的外賣車擦撞。那騎手頭也不回，靈活的身影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車流中，只留下一串刺耳的喇叭聲。王舒攥緊剎車，老舊的電驢發(fā)出“咯吱“的抗議——這輛用灌餅車換來的二手貨，啟動時總像老牛拉車般遲鈍。

“美女，就停這兒吧！前面更堵。“路邊烤腸攤主熱情招呼，鐵板上的香腸“滋滋“作響，誘人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他深諳生意經(jīng)——這個位置既能截住接孩子的家長，又能用香味勾起饞蟲。

“都當(dāng)媽的人了，還美女呢...“王舒捋了捋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雖然知道這是商家的套路，但總比那個總喊她“大姐“的某人強。她利落地停好車，目光卻不自覺地瞟向香氣四溢的烤腸攤。

賣烤腸的小販咧嘴一笑。他的生意紅火，除了攤位位置選得巧，更得益于他那張抹了蜜的嘴和城墻厚的臉皮。男家長不論年歲幾何，他一律親熱地喊著“大哥“；女家長縱使白發(fā)蒼蒼，在他口中也永遠(yuǎn)都是“美女“。

王舒掏出手機瞥了眼時間，十一點剛過。大寶十一點半放學(xué)，還得再等上二十分鐘。隨著放學(xué)時間臨近，校門口的家長越聚越多，人潮涌動間，王舒被擠到了烤腸攤前。

“美女，來根烤腸嘗嘗？剛烤好的，外焦里嫩！“小販堆起滿臉笑容，油亮的額頭在陽光下泛著光。做小本買賣的，講究的就是個嘴勤手快，見人就招呼總沒錯。

王舒的目光在鐵板上流連。油花四濺的烤腸滋滋作響，淀粉腸被煎得金黃酥脆。童年時這些可都是她夢寐以求的零嘴，只是那個年代家家都不寬裕，零花錢是稀罕物，能嘗上一根都是奢侈。如今自己當(dāng)家作主了，這幾個月罐頭生意也賺了些錢，可當(dāng)媽的人哪還能只顧著自己？大寶先天性心臟病像個無底洞，每一分錢都得精打細(xì)算。她喉頭動了動，擺手道：“不用了，家里飯都做好了，接了孩子就回。“

說罷，王舒別過臉去望向校門。小吃攤前幾個男家長不時偷瞄她幾眼。她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先前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風(fēng)吹日曬不得休息，才憔悴得不成樣子。如今在家做罐頭包裝，雖是體力活，好歹不用日曬雨淋，作息也規(guī)律了。雖然依舊素面朝天，但臉上漸漸有了血色，身形也豐潤起來。尤其是那飽滿的胸脯，在洗得發(fā)白的襯衫下若隱若現(xiàn)，確實引人注目。

如今的小學(xué)規(guī)模都不小，一個學(xué)校動輒幾千名學(xué)生。每到放學(xué)時分，為了保證秩序和安全，老師們都會讓各班級先在操場列隊，再按年級順序依次離校。這樣既提高了放學(xué)效率，也讓接孩子的家長更方便找到自己的孩子。

“大寶，媽媽在這兒！“王舒踮起腳尖，在人群中一眼就認(rèn)出了自己的孩子。現(xiàn)在的孩子長得真快，記得前些年她忙得腳不沾地，一日三餐能吃飽就不錯了，哪還顧得上營養(yǎng)。如今這幾個月，她不僅能按時給孩子做飯，家里那些拆出來的罐頭、餅干也成了大寶隨手可得的零食。營養(yǎng)跟上了，孩子的個頭就像春天的竹筍似的往上竄，座位都被老師往后調(diào)了好幾排。

看著比自己還高出半頭的大寶，王舒心里既欣慰又感慨。她個子不高，才一米五出頭，如今兒子已經(jīng)比她高了。大寶一看到媽媽就撲了過來，青春期的小伙子餓得快，這會兒早就前胸貼后背了：“媽，我快餓扁了，帶吃的了嗎？“

王舒心疼地揉了揉兒子的頭發(fā)，笑道：“小饞貓，早上不是讓你帶了一大包孫哥哥給的小零食嗎？這么快就吃完了？“

王舒曾跟孫朗提起過大寶愛吃零食的事，還堅持要按價補償。孫朗聽了直擺手，笑著說：“王姐您這就見外了，讓孩子隨便吃！“他那爽朗的樣子，仿佛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開飯店的餓不著廚子，賣衣裳的凍不著裁縫。“孫朗總愛這么說，“既然干這行，還怕孩子吃兩口？要是連這點都計較，那干脆別做生意了。“

此刻，大寶把臉埋在媽媽肩頭，心里打著小鼓。要知道，那可是滿滿一書包的零食——餅干、巧克力棒、能量飲料，足夠幾個士兵野外生存用的。就算他再能吃，也不可能一天就消滅這么多啊。原來這小子人小鬼大，為了給喜歡的女班長送零食，特意給全班同學(xué)都分了個遍，就為了讓女班長能收下他的巧克力棒。

這些話大寶哪好意思跟媽媽說？他眼珠一轉(zhuǎn)，瞥見路邊的烤腸攤，立刻拽著媽媽的手晃悠：“媽，我餓得走不動了，給我買根烤腸吧！“

當(dāng)媽的哪舍得委屈孩子？王舒自己舍不得買，但給大寶花錢從不猶豫：“行，給你買。不過說好了，吃了烤腸回家可得好好吃飯，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捧著熱乎乎的烤腸，見媽媽沒再追問那些零食的下落，大寶心里美滋滋的。吃著孫朗哥哥給的零食這么久，小家伙突然惦記起他來：“媽，我都好久沒見到小孫哥哥了，他最近在忙啥呀？什么時候再請他來家里吃飯嘛！“

飲水思源，王舒深知如今母子三人能過上好日子，全賴孫朗的照拂。見大寶懂得惦記他的小孫哥哥，王舒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輕輕彈了下兒子的腦門：“還知道惦記你小孫哥哥呢？他現(xiàn)在忙著做大事，感謝的事交給媽媽就好。“

孩子的心思最是單純，聽媽媽這么說，大寶頓時眉開眼笑。他忙不迭地把咬了一半的烤腸舉到王舒嘴邊，油汪汪的小手在陽光下閃著光。這舉動讓王舒心頭一熱，故意張大嘴“啊嗚“咬掉大半截。大寶見狀立刻跺腳撒嬌，母子倆的笑聲灑了一路。

午后，安頓好兩個孩子，送大寶上學(xué)后，王舒又開始了日常的勞作。她盤腿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解軍用食品包裝。塑料膜歸塑料膜，紙盒歸紙盒，連鋁箔都要單獨摞好。賣廢品的錢她一筆筆記在泛黃的賬本上——孫朗已經(jīng)夠照顧他們孤兒寡母了，她絕不能占人家半分便宜。

窗外日頭西斜，三點多的陽光透過紗窗在地上投下細(xì)密的網(wǎng)格。一陣輕叩門聲驚醒了專注工作的王舒。她扶著酸痛的腰起身，透過貓眼看到老李頭佝僂的身影。

“李叔，今兒怎么這么早？“王舒壓低聲音開門，生怕驚醒里屋熟睡的二寶。

老李頭躡手躡腳地進屋，眉毛上還沾著路上的塵土：“閨女你沒看天氣預(yù)報吧？今晚要下雨。“他指了指窗外漸暗的天色，“我那三輪車棚子漏雨，得趕在雨前把貨送過去，可不能淋濕了小孫的貨。“

王舒探頭望向窗外，天色已陰沉得厲害，烏云壓得低低的，仿佛隨時要砸下來。“李叔，您稍等，我把二寶托給隔壁大娘照看，咱們一塊兒搬。“她邊說邊往屋里走，“兩個人搭把手，活兒干得也快些。“走到半道又轉(zhuǎn)身問道：“對了李叔，錢胖子那邊是怎么回事？這陣子要貨怎么時多時少的？“

老李頭抹了把額頭的汗，壓低聲音道：“嗐，還不是最近那檔子事兒鬧的。你沒看新聞？外地有個小吃攤吃倒了一片人，現(xiàn)在查得可嚴(yán)了。“他朝門外努了努嘴，“咱們這買賣本來就見不得光，有點風(fēng)吹草動可不就得避避風(fēng)頭？放心吧，錢胖子那老狐貍精著呢，比誰都惜命。“

王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眉頭還是蹙了起來：“那咱們一次給他拉這么多貨，他能銷得動嗎？這幾天我可沒閑著，后屋都快堆不下了。“

“管他銷不銷得動！“老李頭一擺手，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咱們只管送貨，賣不動是他的事。貨送得越多，小孫那邊結(jié)的錢不就越多？你替他操哪門子心？“

這話在理。雖說四個人算是一個團隊，但王舒和老李頭心里那桿秤，自然是偏向?qū)O朗的。王舒不再多言，輕手輕腳地把熟睡的二寶抱到鄰居家，回來時已經(jīng)利落地卷起袖子，露出曬得微紅的手臂：“李叔，咱們抓緊干，看這天色，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搬著搬著，老李頭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計，瞇起眼睛仔細(xì)打量這批貨：“小王啊，這包裝咋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捏起一個塑封袋翻看著，“以前不都是散裝在塑料袋里嗎？小孫換供貨商了？“

王舒忍不住笑出聲來，眼角眉梢都透著幾分得意：“李叔，貨還是那些貨，都是我親手拆的。“她拿起一個包裝袋輕輕摩挲，“這些塑封袋和封口機是我在網(wǎng)上淘的，花不了幾個錢。您看，這么一包裝，是不是立馬像模像樣了？“

老李頭瞪大眼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fù)徇^包裝上的燙金logo，半晌才豎起大拇指：“還是你們年輕人點子多！這么一整，跟超市里賣的高檔貨似的。“他拍著大腿笑道，“以前拉貨我都提心吊膽的，現(xiàn)在倒好，就是擺在城管眼皮底下都不怵！“

王舒被夸得耳根發(fā)熱，連忙擺手：“這哪是我的主意啊，是大寶那孩子...“她一邊麻利地封著包裝，一邊解釋，“孩子上學(xué)要帶零食，嫌塑料袋寒磣。我本想著買幾個好看點的食品袋，結(jié)果上網(wǎng)一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塑封機、燙金機應(yīng)有盡有，價錢還實惠。今天要是錢胖子也說好，我打算再添臺自動打包機...“

兩人說說笑笑間，三輪車很快就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老李頭發(fā)動車子時，王舒利落地跳上車廂邊緣。小三輪“突突“地冒著青煙，穿過幾條背街小巷，最終停在一處掛著“農(nóng)副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牌子的舊鐵門前。

兩人在市場里轉(zhuǎn)悠了一會兒，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錢胖子正跟一個商販熱絡(luò)地攀談著。

錢胖子那張圓臉上堆滿了殷勤的笑容，手里麻利地拆開一盒硬殼利群，恭恭敬敬地遞到對面：“周哥，您看咱們合作這么久了，您那邊生意一直紅紅火火的，怎么突然就不要貨了呢？“他邊說邊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給周哥點上，“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您盡管說，咱們好商量不是？“

這低聲下氣的態(tài)度讓周哥很是受用。作為街邊小店的老板，平日里迎來送往都是陪著笑臉，能被人這么捧著的機會可不多。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煙，等過足了癮才開口：“錢老弟啊，不是哥不照顧你生意，實在是你的貨現(xiàn)在沒優(yōu)勢了。“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收據(jù)，“你看看人家冷凍庫給的價格。“

錢胖子接過收據(jù)一看，臉上的笑容差點繃不住——凍鴨兩塊一斤，雞翅根四毛一個，其他凍品價格更是低得離譜。他心里暗罵：“這他娘還怎么做生意！“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眼角都擠出了褶子。

到底是生意場上的老手，錢胖子立刻反應(yīng)過來：周哥要是真不想合作，直接打發(fā)他走就是了。現(xiàn)在故意給他看收據(jù)，擺明了是要壓價。他親熱地搭上周哥的肩膀：“周哥，您這就不夠意思了。他們賣的是生凍貨，我這可是現(xiàn)成的預(yù)制菜，開袋就能下鍋。您拿原材料跟成品比價，這不是存心為難老弟嘛！“

周哥深深吸了口煙，瞇著眼睛打量著錢胖子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人家凍貨好歹有正規(guī)發(fā)票，你這預(yù)制菜連個包裝都沒有，誰知道是從哪個黑作坊出來的？換做是你，你敢用嗎？“

錢胖子臉不紅心不跳，反而湊近了幾分：“周哥，您開小吃店的，要發(fā)票做什么？凍貨買回去還得解凍、腌制、加工，多費事啊！我這預(yù)制菜開袋就能用，省時省力。“他壓低聲音，“實話跟您說，這都是正規(guī)廠家生產(chǎn)的，就是為了搶占市場才沒包裝。您跟我計較這個干啥？“

“哈哈哈！“周哥被逗得笑出了聲，“錢胖子啊錢胖子，你這張嘴真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這樣吧，再給我打個八折，我就繼續(xù)拿你的貨。要不然...“他彈了彈煙灰，“以后我就費點功夫，全用凍貨。“

錢胖子心里暗暗叫苦。這年頭生意難做，早就不是薄利多銷那么簡單了。有些廠家為了維持運轉(zhuǎn)，寧愿虧本也要出貨，聽說有的廠子一年流水幾百萬，最后就靠賣廢紙殼子賺個幾千塊。

再看看自己這些來路不明的貨，連個像樣的包裝都沒有，確實說不過去。想到這里，錢胖子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孫朗來。他咬了咬牙，正要答應(yīng)周哥的條件，突然瞥見王舒和老李頭推著三輪車往這邊走來，車上整整齊齊碼著嶄新的塑封包裝。

錢胖子眼睛一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周哥剛想再說什么，老李頭已經(jīng)一把掀開了三輪車上的雨披：“誰說沒包裝？這不都是正規(guī)包裝嗎？錢胖子剛才不都跟你說了，就是為了搶市場才故意不露面的。“

只見三輪車上整整齊齊碼著紙箱，每個食品袋都密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包裝精美程度甚至超過了那些凍品，活脫脫就是超市貨架上的正規(guī)商品。

錢胖子眼睛都直了，腰桿瞬間挺得筆直：“周哥啊，我這成本你也看到了...“他作勢要蓋上雨披，“要不這批貨我先給別人看看？買賣不成仁義在，改天請你喝酒。眼看要下雨了，我們...“

“哎哎哎！“周哥趕緊掐滅煙頭，一把拽住錢胖子的胳膊，“錢老板，我可沒說不進貨啊！“他盯著那些包裝精美的貨品，語氣立刻軟了下來，他知道貨還是那些貨，就是多了層皮而已，但多了這層皮，就是和沒有這層皮不一樣，它好看了，“這么正規(guī)的東西我怎么會不要？還是老價錢，我再進一批就是。“說著又緊張地追問，“這包裝升級了...不會要漲價吧？“

看著周哥這副模樣，錢胖子、王舒和老李頭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放心，薄利多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