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咽下最后一口筍湯時，碗底還粘著半片蜷曲的嫩葉。他伸出舌尖卷進嘴里，竹纖維的粗糙感混著回甘在齒間碾磨。她蹲在壁爐旁，用竹片刮去陶甕內(nèi)壁的水垢，刃口與陶土摩擦的聲響細碎綿密，像山鼠啃嚙樹根。

“我去收集干柴。”她起身，把陶甕擱在枯葉堆上，背起空背包。

慕云點點頭，目送她走進晨霧。她的身影在灰白色霧氣中時隱時現(xiàn)，最終停在一棵斷杉旁——這是他們劃定的安全線。

時間倒回十幾分鐘之前，她提議和慕云分頭行動，慕云繼續(xù)制作斧頭，她則去采藥，并且順便收集干柴。因為天氣的緣故和接下來要繼續(xù)燒制新的陶器，所以需要大量干柴。

起初慕云并不同意，一是不愿意和她分開，二是擔(dān)心她的安全。但能說出口的，卻只能是第二個原因。

聽著慕云的反對理由，她端著竹筒的手抖了一下，卻是看著慕云，沒有立刻反駁，而是走過來，伸手撫上他的臉。她的掌心還帶著晨起的涼意，指尖卻柔軟，輕輕蹭過他下頜的胡茬。

“這里的生活，是我們兩個人的。”她輕聲說，目光平靜，“你不能一直把我護在身后。”

這句話觸動慕云的心底，他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握住她的手腕，點了點頭，但是卻多了一個約定：不能去危險的地方，最好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對于這個有些束縛她性質(zhì)的約定，她并沒有反對。

她開始忙碌，慕云坐在洞口，也開始忙碌。膝上攤著那塊剎車片，手里攥著一塊青石，一點一點磨著剎車片的邊緣。金屬摩擦的聲響刺耳又單調(diào)，像某種固執(zhí)的抗議。每磨一陣，他就得停下來，甩甩發(fā)酸的手腕，看看遠處她的身影，再繼續(xù)。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下，滴在齒輪上，很快被金屬的余溫蒸干。他瞇起眼，看向遠處的山林——她正在那里，低頭采著什么。可能是地榆，可能是金銀花，或許還可能是幾株山藥。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繼續(xù)磨。

斧頭，陷阱，火堆，食物……生存是一道又一道的算術(shù)題，而他現(xiàn)在必須專注。

雪早已停了，日頭攀上樹梢時，慕云終于磨好了斧刃。

剎車片在青石板上刮出的凹痕積了層鋼屑，像撒了把鐵砂。他拿起她特意找的一根筆直的樺樹枝做斧柄，用破開的一端夾住打磨好的剎車片，再用早就準(zhǔn)備好的藤蔓綁緊，一柄斧頭便做好了。拎起斧頭對著光瞇眼瞧了瞧，刃口泛著冷藍，鋸齒狀的紋路像是被凍住的浪。

“試試？”他把斧頭遞給她。

她正蹲在五步外的枯樹墩旁整理柴火，聞言抬頭，額發(fā)被汗水黏在鬢角，臉頰泛著勞作后的潮紅。接過斧頭掂了掂，指腹擦過刃口：“楊老師的手藝不錯。”

稍事休息，兩個人再次向北邊的那處竹林進發(fā)。去采集竹筍、砍竹子編制工具，順便看看那邊的陷阱是否有收獲。

很遺憾，竹林這邊的陷阱也沒有什么收獲。兩人都有心理準(zhǔn)備，所以并不怎么失望。他們需要鹽分是沒錯，但也不是迫在眉睫。之前的食物，無論是寺廟帶出來的饅頭還是火腿腸，都是含有微量鹽分的。

下了雪的原因，竹林中動物行進的痕跡還是比較好找的，慕云重新設(shè)置了一下陷阱，并放了誘餌——火腿腸的包裝皮。至于能不能誘惑到動物，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設(shè)置完陷阱，慕云用剛制作的斧頭砍伐竹子，不如真正的斧頭好用，但總比空手強。她則在四周尋找竹筍，以及能用到的草藥。期間她獻寶似的跑來給慕云展示了一株植物，那是一株蒲公英。

已經(jīng)干涸的枝干上，竟還有半朵白絮。她在慕云前面，輕輕一吹，絨毛炸開的瞬間，無數(shù)把白色降落傘同時啟程。冬陽穿過竹葉間隙化作棱鏡，為每根冠毛鑲上金邊，它們掠過他身側(cè)時拖拽出彗尾般的柔光。她踮腳去夠最高處那簇飛絮，長發(fā)掃過他握著斧頭的手，某種混合著忍冬花香的熱意漫過耳廓。

白絮飄向林中各處，有幾朵粘在她袖口的毛線上，隨動作輕輕顫動。

慕云削竹篾的手頓了頓。這些天她總能把野草變成藥，把碎石壘成灶，就像在公司時，把一團亂麻整理成井井有條。

返回樹洞后，慕云把砍下的竹子用斧頭劈成一根根的細條，慕云會編竹筐，編出來的竹筐很有實用性，至于美觀，那就別指望了。她本來是跟著慕云學(xué)習(xí)編制竹筐的，等竹筐編成后，她已經(jīng)有資格嘲笑慕云編制的竹筐了

四個竹筐全部完成，巖壁的影子已經(jīng)爬上樹洞。她編完最后一道經(jīng)緯，舉起竹筐對著夕照檢查縫隙。暮色從篾條間漏下來，在她臉上織出細密的網(wǎng)。

“我們?nèi)ト∫恍ね痢！蹦皆瓢迅^插進腰間，拎起自己編制的兩個竹筐，“趁天還沒黑。”

她系緊鞋帶跟上，來到采集黏土處，地震把山體剖開后，原本深埋的黏土層裸露在外，赭紅色的泥塊夾在灰?guī)r中間，像結(jié)痂的傷口。慕云用斧背敲下幾塊，指尖捻開碎末——質(zhì)地比上次的陶土更細膩，混著石英砂的顆粒感。

取了兩筐黏土，返回樹洞的路上，轉(zhuǎn)過取水點附近的那處巖壁后，兩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

取水點附近設(shè)置的陷阱中，有一處掛著東西，遠遠還能看到翅膀扇動。兩人心中欣喜，加快步伐上前，才看清那是一只山雞。

山雞的腳爪卡在套索里，被倒吊在竹枝上晃蕩。暮色中，銅綠色的羽毛泛著冷光，像一簇被凍住的磷火。

慕云蹲下來解開藤蔓，把山雞抓在了手中，指腹擦過羽毛根部——竟比預(yù)想的厚實，絨羽蓬松如松針，底下藏著層油脂。

慕云向她看去，她正看著他手中的山雞，眼底閃過壓抑不住的喜色。

“我們真的要吃它嗎？”慕云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