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郁郁,花香芬溢,黃昏悄然而至。晚棠院里,楚窈之接過婢役的掃帚,在院子里蕩來蕩去。說是在打掃,不如說是在躲麻煩。
近來林衿沫過于看重她,就連夫人院里一向苛刻的王婆婆也總關照著她。可想而知,她背地里要被多少人嫉恨。不說別人了,擺在明面上的就是翠云翠碧了。使絆子不說,說出來的話也都陰陽怪氣的。就連一向最得勢的翠櫻也都同她疏遠了些。
這些楚窈之本也懶得理睬,但她也不想去貼那些事多還難侍候的主子們太近。因為她難受,很莫名其妙的那種。
轉眼間已經到了六月了。天氣漸暖,樹也正逢蔥蘢繁茂的時節。楚窈之拿著掃帚尋了一圈也沒見到什么葉子,只得搽著地嘩嘩啦啦的亂搗,看起來很是賣力。
然而,很快她就真的要忙起來了。
轟雷般的破門聲打破了這座府邸里平靜的黃暈,一隊身著褐色魚鱗服的官兵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幾乎是一瞬間,黑云翻墨,緊緊的覆住了這座世家府邸。偌大的林府里,人們的心在劇烈的顫動,他們惴惴不安卻也都近乎死寂的噤聲不語。只有這座府邸的主人敢上前去問上幾句。
沒人知道,楚窈之此刻竟是想起了楚遇。林伯禮和林景安都還沒回來,可這些官兵卻拿刀闖進了林府。那就是說……
楚窈之想到了死,林伯禮會死,侍衛們會死,或許她和這座院子里的人也都會死。像那些說書先生說的那樣,抄家滅門,殺死所有人。
可事實上,這事好像還沒那么嚴重,起碼目前是這樣。
領頭的那人身著青墨色的魚鱗服,面容狹長雙眼深陷,腰間還掛著塊顯眼的金色令牌。
他垂眸看著試圖來搭話的林夫人,見她雙腿虛浮,常年悉心保養的臉上嚇的煞白,不由覺得好笑。先她一步厲聲道:“戶部尚書林伯禮涉嫌通敵叛國,特緝令封府,以待查辦。”
言罷便沖著林府的眾人扯出個陰森森的笑。
“叛國?”
“大人叛國了!”
一時間,林府里想炸了鍋一般,議論聲哭喊聲紛如蚊蠅。
“穆大人,我家官人怎會叛國,這其中定有……”
“是非緣由待大理寺一查便知!林夫人一介婦人,就莫要摻和了。”林夫人的話被那人打斷,他一臉不耐,語氣也不甚客氣。這么一副意滿志得的樣子倒好像林伯禮叛國一罪已經板上釘釘,而他也絲毫不怕得罪這四大世家的林家了。
被他這么吼著,林夫人面上難看,心更是沉到了泥底。怕是大廈將崩,五品小官也能在她頭上踩一踩了。
“封上!封嚴實了!”領頭的那人一聲喝令,很快金羽衛便封了林府的門,圍住了府邸。
厚重的朱門轟聲掩上,官兵離去,留下這六畜不寧的林府獨自邁進傍晚的暗煞。
“娘,兄長也沒回來。”
林麒投了軍,林府里便只剩下年幼的林子慕一個男嗣。柳薇緊緊把他護在懷里,牢牢捂住他的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此時的林府,能主事的便只剩下林夫人和林衿沫了。
“安兒……”林夫人心下一陣的翻涌,雙目恍惚。待過了好一會兒才定住了神。
“真的來了……”她小聲喃喃。
“娘!”林衿沫喚她,眼里早已是泛紅一片。
“好沫兒,莫怕,有娘在呢。”林夫人輕聲道,笑著拍了拍林衿沫的肩膀。
百年世家,富麗古韻的府邸里曾歷經繁華承載笑語,見證著一代代的主仆從出生到死去。榮辱滄桑,終歸于寂。
林夫人環視眾人,有眼熟的小廝、有面生的婢女,還有同林子慕那般大小的家生子們。李管家的頭發已經白了,王婆婆也不如當年隨自己出嫁時精神熠熠了,可他們都把林府當家,都是林府的人。
林夫人笑了,府里的人很多都是生在林府長在林府,世代為林府做事。平日里做事也都盡心盡力,給她這個懶惰的當家主母省了不少心呢。
她心頭發酸,說出來的話卻極為平靜,和往日里沒什么差別:“行了,大家都散了吧。多大點事,回去吧。”
“王婆婆。”林夫人喊道。
“夫人。”王婆婆一直擋在林衿沫身前,此時聽到林夫人喚她,忙走過來。
“讓大家都散了吧,別杵著了。”林夫人笑道。
“是。”王婆婆得令,隨機便拉著幾個知心的婆子驅散了圍在一起的奴才。
“沫兒,楚丫頭,翠櫻翠碧翠云,你們同我來。”林夫人低聲道。她大步向內院走去,走之前還看了柳薇一眼。
只是那一眼……
楚窈之就站在柳薇身旁,她本是想著離遠點,省的惹了不必要的麻煩。此刻卻是把林夫人眼里的意味深長看個明白。
她連忙跟上,同林衿沫等人向林夫人的屋子里走去。不久后,王婆婆也跟了來。
林夫人從一堆的首飾盒里挑出來一個檀木盒子,又從盒地抽出一封信來,塞給林衿沫,眼神是極且的溫柔,“記得娘同你說的那個故事嗎?”
林衿沫眼角沁著澀漓漓的眼淚,有些哽咽,卻不敢哭出來,“記得。”她只點頭道。
“好。”林夫人欣慰的笑道:“乖沫兒,娘說的那個女孩就是娘自己,你拿著這封信去云影寺找他,把那東西告訴他,他能救娘。”
“娘!”林衿沫感到詫異,一雙眼睛里有不解也有震驚。
“怎么了?”林夫人摸著女兒的臉,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堅定,“沫兒會救娘的,對吧?”
“可是我?”林衿沫遲疑了,她自小便聽過那個故事,可她從未在云影寺見過那個人,而且她更不信那個故事里的女子就是她娘。更別說什么要告訴他孤山冢的事了,那可是林家世代守護的密碼啊。
林夫人沒在說話,只笑著看著林衿沫,眼神不住的打量著眼前這個自己一點一點慢慢養大的女兒。膚白凝脂朱唇皓齒,真漂亮啊。
“好。”林衿沫點頭,終究是同意了。
而在這時,柳薇果然帶著林子慕來到了林夫人的屋子里。
楚窈之心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看向林夫人,欲言又止。
“我房里也有條密道,不如就讓翠櫻她們走那條去送信吧。直出南門,離蕭府也近。”柳薇牽著林子慕,也是一臉的煞白。
聞言,林夫人先是一愣,隨后應道:“那就讓她們走你屋里那條,讓沫兒走這條吧。”
“信都準備好了嗎?”
“自然。”林夫人又叮囑道:“一會兒讓王婆婆給你們拿幾件舊衣換上。出了門都警惕些,務必把信送到。還有翠云,你只管和楚丫頭向城外走,給麒兒的信就交給你們了。”
“夫人放心。”三人齊聲應道。
按照安排,楚窈之是要同翠云一起出城門尋人給林麒帶信的。只是她剛剛只顧著聽林夫人和林衿沫的說話,竟忘了問翠云信的事。
什么時候給的,她怎么不知道?難道是剛剛王婆婆進來時給的?
算了,反正她也就是陪翠云去罷了。再說這林府戶籍上還真沒她的名字,她是曲縣人,大不了一會兒尋個機會跑了得了。反正翠云那家伙也整日里找她不快。
她正準備同翠云說上句話,好問問到底怎么回事,就聽柳薇道:“她一個不成樣子的丫頭能辦什么事啊,還是讓翠櫻和翠云去,省的添倒忙。”
聽她這么一說,林夫人也覺得有理,當即改了主意。讓翠碧去給表少爺送信,翠櫻翠云去城外。
可楚窈之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怪。讓翠櫻翠碧出城托人給林麒送信倒還能理解,可派翠云去給蕭清望送那門子信啊?讓他也趕緊跑嗎?
科考后林伯禮托人打點著給林景安謀了個大理寺的職位,蕭清望也去禮部任了職。三人共事一堂,日日早朝都能相見的,怕是朝堂上有什么事蕭清望也未必不會提前就能知道。
更何況偌大的林府都被封了,這洛寧城早就議論紛紛了,又何必在這時候同他送什么信。
除了通知他快些逃命,楚窈之想不出來別的理由了。
王婆婆帶著翠櫻三人向柳薇的房間走去,由等在林夫人門口的柳紅指路。
林夫人走到屏風后,挪動了密道的機關,密道打開,里面是一條蜿蜒著看不見盡頭的小路。
“快,去吧沫兒。”林夫人催促道:“去云影寺。”
“娘……”
柳薇摸了摸林子慕的頭,這時候才道:“讓慕兒也去吧,云影寺里總歸安靜些,過些日子再回來。”
“那是自然,很安靜。”林夫人便也道:“慕兒乖,跟著阿姐一起去。”
林子慕乖乖點頭,看了眼柳薇,主動牽上了林衿沫的手。
林衿沫走進了密道,而楚窈之也順理成章地替代翠櫻跟了去。只是,她終究忍不住回頭問道:“夫人,我爹他……”
“去吧。”林夫人卻只對她笑。這一晚上她一直在笑。但楚窈之卻知道那些笑的不同含義,有無奈有心酸有不舍有故作鎮定也有透著凄涼的堅定。
“行了,快去吧,臭丫頭,往后可機靈點。”
白嫩的手撫在她的肩膀上,楚窈之看向笑著同她說話的柳薇,眼里閃過一絲驚異,隨后她半懂不懂的同她點了點頭。
三人進入密道后,林夫人便關上了門,至于她和柳薇接下來又有什么安排,楚窈之并不知道。
而她只依稀記得往日里柳薇經常鬧著說她的院子太小了整日里都見不到太陽,常年潮濕滲水,再過不久都能養魚了。
這樣的院子里,也會有密道嗎?楚窈之突然覺得整日里囂張跋扈的柳薇好像也沒把日子過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