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在韓平陪同下，荀諶、荀彧游覽了整個郡城，包括附近縣鄉。

百姓豐衣足食，對韓平的治理贊頌有加。

“彧弟，看來咱們來對地方了。”

實地考察結束，荀諶對此甚為滿意。

如此安穩的環境，定居再也合適不過。

荀彧沒接話茬，低沉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彧弟，想什么呢？”

荀諶目光投來，帶有好奇之色。

家族平輩子弟中，當屬他這弟弟最為聰慧。

縱使荀諶平日里自視甚高，也自嘆弗如。

記得有一次南陽名士何颙登門拜訪父親，父親當時外出未歸，何颙在等待時，偶然與路過的荀彧攀談，結果大為驚異，稱其有王佐之才。

后又被舉為孝廉，先后在洛陽、郡府等地出仕為官。

然因性情正直，看不得一些腌臜之事，不久便辭官歸鄉。

否則族中長輩也不會將這關乎全族之事，交在他二人身上。

聽得兄長發問，荀彧緩緩道來：“我于雒陽任職時，亦在京畿見過不少流民，天子腳下尚且如此，而此地卻不見流浪遷徙之徒，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這幾日韓平始終陪在左右，美其名曰作為向導，完全不給兄弟倆單獨出行的機會，這讓荀彧隱隱覺得，或許真實情況未必如此。

荀諶聽了，全然不以為意。

冀州身處中原之地，本就物富民豐，鉅鹿更是大郡，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況郡里的情況已是親眼目睹，難不成還能有假？

“可眼下蛾賊之患剛過，各地百姓大多食不果腹，餓死于途者比比皆是，這又如何解釋？”

“興許是韓平治理得當，彧弟，我看是你多想了……”

“但愿吧。”

荀彧嘆了口氣，不再與兄長繼續辯駁。

隨后喚來車夫陳大，令其去城中暗訪。

暗訪數日，陳大將搜集到的情況回稟。

“公子，據仆下這幾日打探所知，之前郡內確有不少流民，不過在您來之前，就已經被驅逐出境了。”

“流民沒有暴亂？”荀彧面露狐疑。

“郡里恩威并施，先打了一通立威，后又發了些糧食，讓他們往北邊去，說接壤的中山郡內，漢昌縣在免費發放糧食，招攬流民……很多人也證實了這一點。”

“一處小小縣地，哪來這么多的糧食？”

陳大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陰收民心，只怕此人別有所圖……

荀彧眼底閃過一抹凝重。

別到時候舉族搬遷過來，此人忽地暴起發難，將戰火蔓延至此。

這就與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馳了。

荀彧私下將此事與兄長說了。

荀諶聽完卻絲毫沒放在心上，區區一處縣地而已，彈指可滅，何足為懼？

荀彧不予茍同。

隱患再小，也始終是隱患。

然而他知曉兄長性子，于是找了個理由：“兄長，我有位多年未見的好友住在東邊安平，弟欲前往尋訪，煩你在郡內稍住幾日。”

荀諶不疑有他，畢竟難得出趟遠門，遂點頭應允：“叫陳大陪你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荀彧婉拒了兄長好意。

“行吧，路上小心。”

荀諶叮囑幾句，也不再強求。

當天下午荀彧便騎了馬匹，出城往北而去。

出了鉅鹿地界，北邊中山郡與之接壤的第一個縣地便是漢昌。

隨著縣城距離的縮短，流民數量肉眼可見的增多起來。

沿途，荀彧或多或少聽說了些關于這位新任漢昌令的英勇事跡。

就比如那鞭笞督郵，即便換作自己，也要先掂量一二。

不過這些都是道聽途說，真假難以分辨。

其人究竟如何，須得接觸了方能知曉。

若此人真有不軌之心，更應及時上報郡府，趁早根除。

否則待其坐大，恐又是一個大賢良師，后患無窮。

對此，荀彧心中已有決斷。

…………

漢昌城內，流民隊伍排得很長。

坐在案前造籍入戶的張飛偏頭看了眼隊伍，揉著發酸手腕，忍不住埋怨：“忒娘的，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再這樣下去，我都忘了蛇矛該怎么使了！”

一旁監督放糧的裴元紹笑著說道：“三爺，您大可撂挑子不干吶！”

他從流民里募了些人手，當起了監工，因此工作量大大降低。

“混賬話，那我如何向大哥交差！”

張飛瞪了眼這個幸災樂禍的家伙，氣不打一處來：“偏這些黔首又都是些不識字的，要是能來個知書的替了我，我寧愿少活十年！”

“呸呸呸，三爺，這話可不興亂說。”

張飛翻了個白眼，繼續折騰起來。

埋怨歸埋怨，活還是要干的。

又錄籍七八人后，張飛照例詢問起下一人。

“姓名。”

“荀正。”

“哪個荀？”

“草頭荀，橫豎正。”

口齒清晰，聲音不卑不亢。

張飛手中筆鋒一頓，抬頭看來。

只見眼前之人約莫二十出頭，身形談不上健壯，卻也與孱弱相去甚遠，盡管身穿粗布麻衣，面容為風塵所染，但身上流露出的氣質明顯與周圍流民截然不同。

“爾是何人，緣何來此？”

張飛目光緊盯。

自稱‘荀正’的青年對視眼前黑漢，坦然回答：“在下來此訪友，途中不幸遭賊人劫掠，一路流浪至此，聽聞此地在賑濟流民，故前來討口吃食。”

見其不似說謊，張飛語氣松緩了幾分：“聽你說話文縐縐的，莫非你也通曉文字？”

“略知一二。”

荀正態度謙遜。

正為此事發愁的張飛頓覺喜上眉梢，當即起身去拉荀正。

眼前黑漢倏地而起，虬健的身軀給人壓迫感十足。

荀正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不料在張飛面前毫無反抗之力，整個身子被強行拉了過去，按在座上。

緊接著，一支筆遞了過來：“把名字寫上，讓我瞧瞧。”

面對這樣的‘惡勢力’，荀正頗為無奈的接過筆來，在竹條上寫下‘荀正’二字。

字跡端正，一如其人。

張飛看了連連點頭，少有的贊道：“嗯，不錯不錯，字寫得蠻好，一看就知道，在這方面沒少下功夫！”

荀正道了聲謬贊，作勢就要起身。

不料一雙大手從上方落下，壓在肩頭，叫他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