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你跟蹤我？”清淺的笑聲透過竹林傳開，柏衍將傘往身前推著，直到雨絲斜落在自己肩頭，他看不見便只好去感受水曦音身上的花草香，“雨下這么大，你可真是胡鬧。”

“你說要我當你徒弟，還算數嗎？”少女額頭還裹著白紗，是昨日柏衍幫忙纏上的。

“當然。”柏衍輕笑，卻并不繼續說什么，他等著水曦音自己講原因。

兩人間沉默了一會兒，水曦音垂眸道:“我不回去了，以后就當你徒弟，呆在魚樺山。”

“好。”柏衍沒再問為什么不回家了，只是把手中的傘又往遠去移了移，自己也往前幾步，似有若無的哄道:“日后魚樺山也可以是你的家。”

“嗯。”雖然明知道柏衍根本看不見，但水曦音還是不敢看他，低頭嗯了聲，也順勢走近他幾步。

她接過柏衍手中的傘，往他那邊移了移，心里卻犯了扭捏，忙道:“你要找什么草藥，我可以幫你。”

青年衣衫素白，身形長而單薄，背上的竹籃里藏著淺淺兩層濕土，他要把山上的藥草藤帶回竹院里種，可有些草木習性清奇，唯有雨天離土才不容易枯萎，于是他便會趕在雨天上山碰碰運氣。

生來眼盲卻耳鼻卻很靈敏，能聽到數十里外的聲音，聞及旁人聞不到的氣味。

“紫云草，治骨疾的，我在找它。”柏衍慢慢往山里走著，聲音不緩不慢反倒給人一種清潤的感覺。

水曦音很喜歡他這種感覺，但雨下得急了，她也有些著急。

“那草長什么樣子？”她問。話落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什么氣味的草？”

“很像櫻桃。”

“櫻桃？”水曦音愣了下，笑了:“那應該是株好看的草。”

“嗯。”柏衍點了點頭，突然去握傘柄。可正是因為動作太過突然，水曦音下意識將傘往外側轉了下，柏衍的手則正好落在水曦音手上。

他手心瞬間一燙，面上卻沒有過多反應，只是很快撤回了手，聲音也低了許多，顯得有些慌:“下雨路滑，傘重，你當心。”

水曦音先前是被驚的一愣，此時卻有些想笑，略微斟酌了下，這才道:“我是妖，比你厲害。”

說這話本是想著順勢懟他一下，可話說出口她卻又有些別扭了，又問:“你知道的，昨日在湖邊我就告訴你了。”

“我知道啊。”柏衍喉頭微動，想再補充什么，半晌兒卻只微微笑了聲:“我不怕妖，所以你也不需要怕人。”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水曦音的方向，聲音平穩認真:“日后更不用想太多，既是師徒就要互相信任，我是師父，你有難事都要告訴我。”

許久，水曦音看著他愣了許久，久到一些過往和故人舊事在她腦子里輪流轉了一圈后，這才回過神來。

她點頭，輕輕應了聲:“嗯。”

山中大雨淅淅瀝瀝，柏衍尋著那櫻桃味的紫云草，她撐傘跟著他，好久…再好久……

柏衍的小院窩在魚樺山腰，周圍稀稀拉拉有幾棵竹子和橡木，平日里鳥雀很多，圍在屋頂園中嘰喳哼唱。

水曦音起初尤其厭煩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但卻只感無奈，畢竟魚樺山也是它們的家。

后來竟也逐漸習慣了嘰嘰喳喳的聲音是時不時圍著她轉圈。

每日巳時是柏衍洗粥烹飯的時辰，而往往這個時候水曦音是剛剛起床的那位。而她的一間屋子卻是離灶房最近的一間。就這樣，水曦音每日聞著烹米炒飯的香氣起床。

而偶爾地，她也會起的早一些去山里替柏衍采一些草藥，或者幫他打理院中的花草。雖是師徒，但柏衍卻并不強迫她做什么，甚至連教她藥草知識都是水曦音主動問他才肯說。

說來也倒自在，有人陪有屋子住，偶爾還能借采花植木修習靈力，對水曦音而言比在云陰谷的幾萬年都要自由清閑。

可是她忘了，凡人壽命很短，不過數十年而已，柏衍不能永遠當她的師父，她也不能陪他很久。

一晃四五年過去了，水曦音作為柏衍的徒弟還是不太懂藥理，只是山中花草樹木她個個記得很清。偶爾也能在柏衍磨藥時搭手幫一下。

采藥、種藥、煮粥、擇菜，一天天這么過著，時不時則會離開魚樺山趕往山下最近都市集賣藥買肉。柏衍其實不喜歡吃肉食，他似乎沒什么切實的食欲，每日飲水吃飯好像都不過為了活著而已。

可水曦音自從嘗過凡間的葷食后便切切實實喜歡上了，同時也并不覺得她一荊草妖吃葷有什么不妥。畢竟連做師父的柏衍都會記得每次替她多買些肉帶回山里。

水曦音原本覺得凡人壽命雖短，但凡間一向有因果福報之說。像柏衍這種連妖都敢救連肉都不吃的好人應當有不少福報，少說也能活到七八十歲才對。

可是她忘了凡間還有句話叫“人有旦夕禍福”而柏衍似乎命有血光之劫。

在魚樺山的第十年，水曦音已經從凡間話本里學會了不少好故事。徒弟可以喜歡師父，道士可以愛上蛇妖，甚至兄長和妹妹可以一世一雙人。她覺得自己喜歡上柏衍了。

去年柏衍是而立之年，凡人話本里成家立業的最好年歲。而她以妖的壽命和凡人相對應，下個月也正好到了所謂的“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

就這樣，水曦音在一次下山采買時偷偷去了一家衣鋪，急慌慌買了件紅嫁衣，藏在枕頭下。

日子過得依舊很快，她越發開心了。等距離及笄只差兩只手時，她又有些慌了，暗搓搓想同柏衍提前說些什么。可是又不好直接問他愿不愿意娶自己，也不好直接說喜歡上了自己師父。

思來想去她覺得委婉一些，就用那本大逆不道都話本來表明心意好了，畢竟她一直覺得柏衍是極聰明的人，一定能明白她的心意。甚至在夜深人靜時她會陰暗的想，柏衍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只不過是為了好玩故意不理會罷了。

而每當這種念頭短暫出現時，水曦音心里都會既生氣又酸澀，但同時卻反而希望如此。

而結果好像真的如她所想，柏衍這個師父當的也不是很正經。當她故意在他面前談起話本里徒弟因喜歡師父被天雷打傷，萬人唾罵時，柏衍竟生氣了。并說什么師父有錯，如若不能護好徒弟就不要耽誤她，既然兩情相悅就應該共同承擔后果。

天知道這些話在水曦音心里激起了多大浪潮，她幾乎要開心暈了，越發覺得自己那些偶爾推測出的陰暗想法或許是真的。

兩情相悅，共擔禍福，她覺得自己的嫁衣或許真的能光明正大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