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一進院的左廂房，是仆役的房間改成的，此處當(dāng)然比不了玄通租下的那一間寬闊亮堂。

雖然簡陋狹窄，卻也布置的溫馨，滿滿四架古籍，為房中增添幾分書香愜意。

一個滿頭銀絲，卻肌膚光滑、面色蒼白的婦人站在堂中，朝著站在門口的寧采臣問道：“我兒，什么時辰了？”

“申時末了，應(yīng)該快來了。”

寧采臣看著身后自己采買的酒菜，不確定地說道。

“要不你再去一趟，許是小師傅忘記了，咱們不可失了禮數(shù)……”

婦人的話音未落。

遠處就出現(xiàn)了兩個身影。

或者說，三個。

某只黃鼠狼停在玄通肩頭——七娘呆在王宅的這一天，把周遭逛遍了，知道寧家狹窄，化作原形才爽利。

“來了來了！咳咳咳，玄通大師！燕大俠，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阿彌陀佛，冒昧來此，實屬打擾，貧僧這有佛道兩經(jīng)各一卷，作為見面禮。”

玄通沒等寧采臣話說完，就從袈裟之中掏出了兩本經(jīng)書。

他孑然一身從蘭若寺跑出來，哪里顧得上帶經(jīng)書，這佛道經(jīng)書都是燕赤霞的。

“這如何使得？”

寧采臣下意識地就要拒絕。

卻不曾想，身后傳來了母親的嗓音：“我兒，既然是客人盛情，那就收下吧，請兩位入席。”

“阿彌陀佛，見過寧老夫人。”

“燕赤霞，見過老夫人。”

玄通和燕赤霞一起朝著寧采臣的老母行禮。

走進房門，目之所及，四個書架，沖擊力極大。

“這都是我和夫君畢生心血，只可惜，夫君早逝，只留下我兒伴老身，唉！”

等到各自安坐，老夫人才徐徐開口，說話端莊大方，顯然不是出自普通人家。

“今日想要見見小師傅，也是因為我兒天性愚鈍，若非小師傅，恐怕需要經(jīng)歷許多挫折。”

“老夫人言重了，寧小哥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沒有貧僧，未來也定然會有貴人相助。”

玄通看著對面鶴發(fā)童顏的女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說道。

如果沒有他出現(xiàn)，寧采臣也只會潦倒到二十多歲，然后就會當(dāng)上亡靈騎士，受諸葛臥龍賞識，日后也有機會當(dāng)上朝廷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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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小師傅還會相面？”

寧老夫人笑了笑，瞥了一眼正在埋頭干飯的寧采臣，無奈掏出一吊錢，說道：

“我兒，你這席面也置辦不齊，吃菜怎能無酒？快去買一壺來！”

“啊？現(xiàn)在？”

寧采臣抬頭，迷茫問道。

但看著母親堅定的神色，只能夠咽下吃食，告罪一聲，飛快跑了出去。

場中只留下了三人一妖，一時間陷入了寂靜。

良久之后，寧夫人徑直翻開了玄通送的兩本經(jīng)書，深吸一口氣，有形的書香被吸入鼻腔。

她的臉色瞬間多了幾分紅潤。

“多謝兩位贈書，身上許久沒有如此爽利了。”

“傳說，書蟲因書而生，誕生于藏書之地，秉承文運，得之可以耳聰目明，卻不知，道行高的書蟲，可以幻化為人。”

燕赤霞吃了一口菜，看著對面的寧夫人說道。

玄通也是深深望了對面的寧夫人一眼，他身上八部天龍和地藏王的紋身并沒有任何的異動。

“書蟲啊，好久沒有人這么稱呼過我了。”

寧夫人說著，背后竟然生出了一團氤氳光輝。

“什么東西。”

正在啃雞腿的七娘嚇得人立而起，直接炸毛，跳到了玄通身邊。

“安心，你這黃皮子怎生得如此膽小，哦？好像還中了一些詛咒，惹到青丘的狐妖了？”

寧夫人只是一眼就看破了七娘身上的問題。

“嗯？你知道？那你能解開嗎？”

七娘瞪大眼睛，顧不得其他，直接化作人形問道。

“解鈴還須系鈴人，每一個狐妖的手段都不同，我只是看的書比較多罷了。”

寧夫人搖頭。

此刻，燕赤霞已經(jīng)起身，提起了長劍。

“書蟲本無性別，愛人則可幻化，你同人族產(chǎn)下子嗣，已經(jīng)犯了禁忌，再也化不回精靈之軀了。”

“道長要殺我？也可，我兒尚且年幼，不如約定，三年之后，可否？”

面對生死，寧夫人顯得非常坦然。

“以靈體誕下生人，你已經(jīng)沒有多少年好活了，貧道不殺你。”

燕赤霞搖了搖頭，從懷中又摸出了幾本書，扔在了桌上。

“這些，或許可以緩解你一二分痛苦——你家兒子不錯，前途遠大！”

說完，豁然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玄通不明所以，就被拽著離開了。

“誒？我買回來了——還沒吃完，你們就走了？”

寧采臣正好買完酒，卻見大胡子理也不理，徑直離開。

玄通單掌豎在身前，也跟著離開，只留下原地迷茫的少年，撓撓頭。

“我一直以為，燕大俠是一個眼睛里面揉不進沙子的人。”

院中，已經(jīng)是月至中天，玄通跟在燕赤霞身后，悠悠開口。

他還以為，燕赤霞會出手。

“書蟲非妖，乃是書籍之中誕生的精靈，那寧采臣的父親應(yīng)該是一個學(xué)問不錯的人，在藏書閣吸引了書蟲，這等精靈一旦化人，一身道行化為烏有，比人還短命，書蟲失了書香，還要承受萬蟲噬心之苦，算算時間，已經(jīng)沒有幾年好活了。”

燕赤霞微微一嘆。

玄通怔住，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等神奇之事，不由得感慨一聲：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沒想到燕赤霞冷笑一聲，淡然開口：

“你以為她是為愛獻身？或許也不是，書蟲文氣斐然，誕下的子嗣也不凡，那寧采臣必然命途亨通，等他躋身高位，朝廷蔭封其母，這書蟲說不得能真正成就陰魂正神，在城隍廟有一席神位！”

“啊？！”

趕上來的七娘發(fā)出一聲驚呼。

“城隍廟？”

玄通也是一愣，他突然想到，所有的道官好像都是在城中城隍廟駐扎，于是下意識問道：

“難不成這世界上，真的還有城隍？”

“嗯？”沒想到，燕赤霞竟然頓住腳步，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他，反問道：“你以為，這世上沒有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