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夜驚情
- 墨香策山河
- 拾洽
- 2116字
- 2025-05-10 11:00:00
申時剛過兩刻,溫巡似乎剛從公衙下直,急匆匆趕來,還穿著一身綠衣官服,皂青長靴,頭戴展翅幞頭。
兩年未見,如今已敕授官身的他,清俊挺拔,行姿飄逸,步履穩健,自帶一股文官的威嚴與雅氣。
與當年茂林修竹般朝氣昂揚的少年相比,略有些不同,以至于潘令寧剛剛看到他時,愣了稍許,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溫柔地喚了一聲:“寧兒?”她才哭出聲。
她撲到他懷里放聲痛哭:“巡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兩年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嗚嗚嗚……”
她哭了許久,一直賴在他懷里,后來,才與他回了官屋。
溫巡的官屋并不大,甚至比她想象中還要寒酸,僅是一間破敗的小院,遠不如她歙州的閨房寬敞。
溫巡說,這是同京師左廂的店宅務賃請,否則他還找不到這么大的宅子。
東京城寸土寸金,并非當了官的,都有官邸,多數官員還是寓居租房,更何況溫巡僅是一個入仕半年的小官。
院子里請了兩個仆人,一個年輕些的小官人,是溫巡的長隨,平日里替他牽驢,背著文書等跟隨他上下值,偶爾也替他傳送書信。
另一名仆人是個老婦人,是巷口的鄰居,僅白日上工,負責灑掃生火廚事、及宅院庶務。
饒是如此清簡,每月也要花掉他半月的俸入。
潘令寧卻不嫌棄這院子有多簡陋,只要見到溫巡,以后能隨他一起,她便似回了家。如今溫巡是除了乳娘之外,她在京里唯一的親人了。
當夜,她與溫巡秉燭夜談,溫巡說她旅途勞頓,勸她睡下,她也不舍得歇息,非要拉著他話家常。
“巡哥哥,你考取了功名為何不給我捎信?你不知道,這一年發生了什么,阿爹阿娘他……”她又抹起了眼淚。
溫巡柔聲解釋:“我的寧兒受苦了,我對不住你……只是這半年,我在京里也發生了許多事,尤其是你三哥哥。”
“我三哥哥怎么樣了?”
溫巡搖搖頭嘆息,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簡述——方鴻鳴被捕入獄之后,不知為何被指控為延朔黨黨魁,如今嚴加看守于臺獄,嚴禁探視。
潘令寧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攀著他的手:“我三哥哥必是被冤枉的,巡哥哥可有法子救出我三哥哥?”
溫巡欲言又止,許久才說道:“寧兒,巡哥哥如今,僅僅是太常寺禮儀院的一個小小的勾當官,未能覲見天子,還說不上話,我知你心急如焚,然而救你三哥一事還需從長計議……不過巡哥哥也在待時而動。”
潘令寧失望地低下頭,而后又問他太常寺禮儀院勾當官是什么,溫巡回答僅是掌管禮樂祭祀的。
她郁郁寡歡,瞥見了溫巡仔細承在案頭的烏紗展腳幞頭,一旁堆積擁擠的書籍筆架,也不可挨近半分,顯得那官帽神圣不可侵犯。
她眼眸一明,輕掀眼簾道:“那江西轉運使,又是什么官兒?”
溫巡驚訝回答:“江西轉運使?轉運使,乃是一路的長官,多為五品以上,甚至三四品官階,且由京官擔任,權利極大,是可以上朝議政……”
稍顯停頓,溫巡又說道,“寧兒怎么知轉運使?若是轉運使,倒是可以在御前說上幾句話。”
潘令寧眼眸轉了轉,含糊過去了:“沒、沒有……只是隨口問問……”
看來那位崔相公,原是有能力幫她的,只是他不肯罷了。
溫巡安輕聲安撫:“寧兒別擔心,柳暗花明,我們定會有法子!”
潘令寧輕輕嘆息,動人的眸子缺因長睫耷拉,顯得十分疲憊,她遲凝地望著窗外。
屋檐下一盞孤燈隨風搖擺,夜廣無垠,蕭索冷清,越發迷了方向。
溫巡又仔細哄了一陣子,潘令寧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她記得她是在桌子上趴著睡著的,后來也不知怎么躺到了床上,許是溫巡扶她上榻,又許是乳娘。
她做了很長的夢,反反復復夢到爹娘和兄長。
三哥哥負篋揮手辭別家長,笑容滿面,意氣風發赴京趕考的身影;父親滿頭白發,骨瘦嶙峋吊死在三哥書房的一幕;母親臨終托著她的手,滿是不甘卻已枯黃的面容……這半年一直纏著她。
她心力交瘁,似被一張水網困住了,掙扎不開,撲騰不起,呼吸不暢,苦苦等著不知何時才撥明的曙光。
半年了,不論多么疲憊,她從沒有睡得安穩的時候,總是容易半夜驚醒,輾轉難眠。
即便今夜已經累極,可院子里但凡有些輕微的聲響,她便輕易醒來。
院中窸窸窣窣的,似有人輕聲細語,她原以為是蛐蛐聲,后來仔細一聽,原來是乳娘,正與誰說著話。
然而每一字每一句,似乎都提到了她。
“在歙州馬驛之時,差點就得手了,可半路殺出來一個當官的,后來看寧姐兒中毒,還主動邀請同乘入京,奴家也實在沒有法子,只能先帶她到京城。
“東翁的名帖,還捏在他們手上,若不快些,保不齊也同三哥兒那般……而我家大郎,也還被他們拘著,若沒有消息他們可不愿放人……”
潘令寧緩緩醒來,神識有片刻才回籠,她的眼睛卻已掙得老大,呆滯無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直到又聽聞乳娘抽泣:“還望東翁早做打算,當斷則斷,切莫自毀前程,也請救救老奴一家子!至于寧姐兒……
“潘家已敗落,除了委身權貴,她還能有何去處?更別想著救出三哥兒了!她所遭所遇,全當她的命兒罷!”
潘令寧頓感腳底鉆起一股冷氣,通透全身,不住戰栗發寒。
她緩緩掀被爬起,扶著墻根,躡手躡腳趴上門縫觀看。
不論她多么難以置信,心口緊縮,渾身顫抖,門外之人確實是乳娘!
她的乳娘,她的乳娘果真!當真是她識人識面不識心!
而所謂的“東翁”……
她極力想再看看,可惜他們隱在院子偏隅,夜色濃稠,便是乳娘身形也僅能依稀辨認,且那人不輕易開口。
她心中浮起不安的猜測,好奇心強勢驅動,乃至她指尖顫抖,極力克制卻又止不住冒險地輕輕扒開一條縫。
恰時,一陣冷風拂過,那未鎖上的門“吱呀——”一聲,竟敞開好大半邊。
她嚇得渾身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