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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葬花吟(4)

  • 三尺莫問
  • 毛在水
  • 4022字
  • 2025-05-18 12:00:00

“從前,有一戶名門望族,家中有位小姐備受寵愛,要星星便不給月亮。有一日,小姐乘轎春游,無意間看到街角臥著一只無主的小白貓。小姐第一眼見這貓,就覺得與自己有緣,便叫家丁前去把小貓抱來轎中細看,這一看,更是覺得此貓仿佛與自己心意相通。”

“然后呢然后呢?”

“呵呵,姑娘別著急,聽我慢慢道來。小姐啊,就像獲得了世間最難得的寶貝一樣,親手抱著貓回家,每日用牛乳沐浴,紅肉喂養,絲綢縫衣,彩金刻鈴,對待小貓好像親姐妹般。”

自稱秦六的男人咂咂嘴,好像親眼看見了故事里濃稠的牛乳和肥美的紅肉,情不自禁為小姐的用心感嘆,就是不知道他一個瞎子乞丐,究竟清不清楚牛乳和紅肉到底是什么味道。

朱菀也是不講究,就地抱著龍眼酥在這老乞丐面前蹲下,津津有味地聽了起來,還時不時點評一二:“真好,我也想養只小貓,可惜娘親不準。然后呢?”

“可是沒過多久,家里人都說這白貓不祥,養在家中恐沖了老祖宗的安康,不顧小姐拼命阻攔,最終將那貓抱出去,寄養在了一名熟識的佃戶中。”

朱菀最煩不祥這二字,此時聽到這里,心中已經情不自禁偏向了小姐。

“佃戶雖待此貓比自己爹娘祖宗還要認真,但此貓卻是個通人性的,總想著回去找小姐,佃戶只好打了個籠子將它關起來。白貓心知自己再也無法見到小姐,悲痛欲絕下,日日滴水不進,只對著小姐院子的方向不住叫喚,很快便餓死了。”

朱菀憤憤地說:“真是沒道理,我還從沒聽說過,一只小貓也能沖了誰呢!”

秦六笑了笑,雖然笑容溫和,但放在這么一張一言難盡的臉上,他滿臉的褶子一時都扯得皺了起來,實在難以讓人褒贊:“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了,卻沒想到不久后,小姐竟逃脫了家里人的看管,獨自一人找到佃戶,要見自己的貓。”

“佃戶驚恐至極,自己在前院與小姐周旋,叫媳婦趕緊去四鄰八鄉抱回一只樣貌相似的白貓來。小姐抱起貓,問:‘怎感覺瘦了’,佃戶答:‘離了小姐,精神不振,所以瘦了。’小姐又問:‘怎與我不親了’,佃戶答:‘許久不見,總要生分,不日便好了’,小姐再問:‘臂上紅痣怎沒了’,佃戶大驚,忙用桌上繡針刺出一個血洞:‘小姐再看,紅痣可還在?’”

“小姐欣然離去,當夜,卻夢見白貓踏月而來,朝著自己切切哭訴,”秦六端起碗,用手指有節奏地敲著碗沿唱道:“‘當年兩紙婚約好情誼,怎被一副皮囊迷了心?如今它鳩占鵲巢新妝翠,可憐妾枯骨沉塘無處歸。’”

也不知到他是從哪里學來的調調,這一段被他捏著嗓子咿咿呀呀出來,本是深情悲戚的詞曲,卻給他唱得好似在給人吊喪,若是讓作曲人聽到,少不了要給他兩板子。

“這下小姐肯定知道真相了吧,然后呢?”朱菀的話本戲曲看了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知道因為按照慣例,后面就是小姐懲奸除惡、大展拳腳的時候了,頗為期待地催促道。

“哎喲,姑娘真是聰明,一說一個準。只聽那一曲終了,小姐從夢中驚醒,大怒,連夜叫人逮了佃戶來逼問。佃戶禁不住嚴刑拷打,一邊磕頭,一邊交代了真相,將院中階石都磕成了赤色。”

“小姐卻不解氣,去廟里對著土地神哭道:‘土地公哎,那些野奴辦事不力,傷了小女的心。啊唷唷,小女是腸也斷,淚也干。只能跪求神仙顯靈,將他們剝皮抽筋、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他日成真,定叫你金銀塑身,日日香火不滅。’”

秦六忽然壓低了聲音,沾滿了污泥的指節按某種獨特的韻律在他那破碗邊沿敲擊著,配上他沙啞的嗓音,讓人直感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緩緩爬了上來。

“可憐的佃戶喲,糞坑淹死了兒子,扁豆噎死了女兒,石磨砸爛了媳婦,鐮刀插穿了自己。一家人齊齊整整,永世不得超生喲。”

這驟然出現的血腥反轉將朱菀砸了個暈頭轉向,她愣了一會,不敢相信故事就這么結束了,磕磕巴巴地追問:“然……然后呢?”

秦六摳了摳自己腿上的蚊子包,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沒有然后了,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這算哪門子故事啊!

本想聽個大快人心的結尾,卻發現故事的結局比秦六那生滿爛瘡的腳還要一言難盡,朱菀頓時怒了:“不對吧,這是哪來的土地公,怎么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雖然養死了小姐的貓是佃戶不對,但小姐怎么能因為這點事就詛咒人永世不得超生呢,一只小貓難道能抵一家子人命?她也太蠻不講理了!”

秦六呵呵笑了幾聲,卻反問她道:“怎么不能,江南百畝良田收,仍有賤民死街頭,邊疆捷報嫌馬少,七旬老婦辦新喪,人命貴,貴如天,卻貴不過官家小姐懷中一只烏圓。”

朱菀聽不懂這些稀奇古怪的話,只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你在瞎嘟囔些什么東西……不是都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個小姐不去找搶走她貓的人報仇,卻去索佃戶的命,不是搞反了嗎?反而還害了別人,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阿唷,我的好姑娘,這世上可沒那么多的冤有頭債有主,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究竟如何分說?”秦六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又自顧自地打著板子唱了起來:“冤無頭,債無主,看不破,情何度。只得碾死道旁的螞蟻,踹飛門前的母雞,了卻下心中郁結,卻招惹上更多因果。癡兒喲,癡兒喲……”

朱菀瞠目結舌,覺得故事里的小姐看似很有道理,干的卻是咒人死全家的瘋狂事,而這老乞丐看起來神志清明,卻居然覺得小姐的做法情有可原,恐怕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這么一想,她默默往后挪了幾步,試探著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見秦六仍在唱他那哭喪的調子,沒注意到自己,立刻兔子一樣飛快地撒丫子跑了。

秦六仍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蜷在街角獨自拉長了嗓子喊道:“癡兒喲……”在喧囂忙碌的早市中嚎成了一道格格不入的晦氣風景,居然也沒人來叫他閉嘴——就好像除了朱菀,根本沒人能看見他的存在一樣。

朱菀一路腳步不停,氣喘吁吁地跑回順德客棧,樓下大堂中已零零散散地坐了許多吃早飯的客人,朱英等人卻很好找——就屬他們桌子上擺的菜品最多。桂花糕、豌豆黃、海棠酥、千層糕等等等等,密密麻麻擺了一桌。

朱英和朱慕為了修行,平日都能辟谷則辟谷,因此實際上那能夠十個人吃的分量只有宋渡雪和瀟湘兩人吃,這小公子挑得很,揀起一塊咬上半口,若是覺得不對自己的胃口,便直接丟在一旁不要了,渾身上下閃著窮奢極欲的光芒,引得過路人紛紛側目。

朱英覺得他純屬沒受過餓不知柴米貴,但宋渡雪花的又不是她的錢,輪不到她指手畫腳,于是干脆選擇了眼不見心為凈地扭過頭看窗外,正好看見從門口跑進來的朱菀。

朱英有些驚訝:“菀兒?我以為你還沒起呢——一大早干什么去了?”

朱菀本想給她姐說說那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但不知為何,現在再回想秦六講的故事,總感覺有股說不出的詭異與維和,就像一場噩夢似的。因此話都到了嘴邊,又被她鬼使神差地咬著舌頭咽了下去:“呃……我、我去給你們買好吃的啦,英姐姐,快來嘗嘗,這可是奉縣的有名點心呢!”

朱英扶額,無可奈何地敲了敲朱菀的腦袋:“下次別一個人亂跑了,連個信都不留,萬一叫牙婆給你抓走賣了,我們上哪找去。”

“哎呀,我機靈著呢,沒人拐得走我。”朱菀笑嘻嘻地打開懷里紙包,待朱英拿走一塊后又端到朱慕面前:“木頭,你也嘗嘗。”

朱慕目不斜視地平視著前方,好像那窗框上繡了花似的:“色聲香,味觸法,皆為塵。人之貪念癡嗔,皆由六根起,六根染六塵……”

朱菀嘖了一聲,抓起一塊秀氣的酥餅直接塞進了朱慕嘴里:“好了,你現在已經不干凈了,可以吃了,吃吧。”

“……”朱慕保持著嘴里被塞了半塊餅的姿勢,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朱菀,仿佛忍受著多大痛苦一樣咬了下去,緊皺著眉頭嚼了兩下,有些驚異地看了一眼手里其貌不揚的餅,細細品嘗過口中滋味過后,又咬了一口。

金陵城中沒有這樣的糕點,宋渡雪覺得新奇,也紆尊降貴地拈走了兩塊,自己吃一塊,另一塊遞給瀟湘。瀟湘心中還記恨著昨天的仇,雖滿臉不情不愿,卻還是看在宋渡雪的面子上,勉為其難地咬了一口,算是接受了。

朱菀也不跟宋渡雪客氣,剛挨著朱英坐下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挨個夾走了擺在宋渡雪面前的小點心,在自己碗里堆成了山,宋渡雪挑了挑眉,她還理直氣壯道:“這么多,你們倆肯定吃不完,我免費幫大公子吃,夠仗義吧。”

宋渡雪嘴角一抽,不跟她一般見識,轉頭問朱英:“你們今天要做什么?”

朱英垂下視線,將手中茶杯轉了半圈:“我想去范府看看。”

“你不相信范家人說的?”朱菀鼓著腮幫子邊吃邊問,像個掉進米缸的小耗子:“但都到這時候了,他們還不說實話,不是自己找死嗎?”

朱英微微蹙起了眉頭。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但她一想起那道莫名其妙又叫人毛骨悚然的靈感,就覺得范府中肯定不簡單:“你說的也有理,但我總覺得那間宅邸有問題。”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在場還有一位靈感應當比她更敏銳的人,伸手拍了拍默不作聲專心啃酥餅的朱慕:“朱慕,你有什么感覺嗎?”

“有,但也沒有。”朱慕高深莫測道,只是如果他的嘴邊沒有沾著酥餅屑,就更唬人了:“太亂了,我看不清,只能看出陰陽失序,渙散不穩。”

見眾人滿臉疑惑,他不得不又補充了一句:“……就是有什么事即將發生的意思。”

朱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用你說。”

“我有個想法,你們可以去仔細查查那個范家。”宋渡雪咬了一口油炸果子,頓時不滿地蹙起眉頭,很費解這種又油又硬的難吃食物究竟為什么會被創造出來,滿臉嫌棄地將缺了個口的果子丟到一邊,漫不經心道:“他們家的外景和院落布置得十分講究,遠遠超出了一個小小縣令能負擔得起的豪華程度。”

宋大公子人才十三歲,就能隨便甩出一句狂上天的“小小縣令”,朱英真擔心他再長十年,怕不是要說“小小皇帝”了。

“你是說范家有貪污受賄的嫌疑嗎,可這跟厲鬼的事有什么關系?”涉及到正事,即便朱英再怎么滿心腹誹,也得裝出謙虛的樣子不恥下問。

宋渡雪也是給點面子就能燦爛盛放,立刻高高揚起眉頭,擺出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不止貪污,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五品以下的官按情理是不能修超過三進的私宅的。那個范府明顯不止三進,他們家一定有關系不淺的靠山。而今年是當今即位第十六年,四年一屆的大考績馬上就到了,如果這個時候查出了事,恐怕要牽一發動全身地扯出來一堆問題。”

宋渡雪邊說邊輕輕捻了捻沾了糖霜的指尖,他看起來只是個漂亮的世家紈绔,說起這些朝廷官員間的沉疴卻如數家珍,甚至還戲謔地笑了笑:“所以如果背后真有涉及人命的大案,不死到臨頭,他們都不會說實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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