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看著這個曾經(jīng)絲毫不起眼的庶子，對于這個“過目不忘”的說法，顯然也有些半信半疑。

將信將疑下，他拿起一本書，便讓丫鬟遞給賈環(huán)：

“環(huán)哥兒，你且翻看這本冊子試試。”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賈環(huán)將薄薄的小冊子翻完，就上前遞給賈政：

“還請父親考教。”

賈政見他進退得宜，雖然考教的結(jié)果還未出來，但神色卻不由得柔和些許。

等幾番對答下來，賈政的神色，已經(jīng)不能用柔和來形容。

眼見賈環(huán)只是匆匆掃了一遍冊子，便將其中的內(nèi)容倒背如流。

不論賈政抽到哪一頁，他都是胸有成竹，口齒流利清晰，鎮(zhèn)定自若。

環(huán)哥兒……以前瞧著不起眼，如今看來，卻是明珠蒙塵，而今才算是綻放光彩。

賈政喜得臉色都漲紅，連連道了三個“好”字，可見心中無限歡喜，此刻更是直接吩咐身邊的小廝：

“環(huán)哥兒讀書辛苦。雖說他天資聰穎，奈何讀書一道，縱有天資，也不可輕易懶怠。環(huán)哥兒小測能有如此成績，可見平日里勤學苦練，筆耕不輟。”

“李貴，你且去我?guī)旆坷锬脙珊t無煙煤來，交給環(huán)哥兒。讀書人，一手好字尤為重要。素日里練字之時，屋內(nèi)燒些煤炭，也省得冬日嚴寒，凍傷了手。”

語罷，賈政似乎怕賈環(huán)不知道無煙煤是什么，捋了捋胡須，便笑著開口道：

“無煙煤是個好東西。四五塊放在一起，便能在屋內(nèi)暖融融地燒上一天，還沒有普通煤炭的毒氣，亦沒有木炭的煙氣。聽說就連北靜王府，現(xiàn)如今也在用這樣的無煙煤……”

王夫人看著那給賈環(huán)的那兩簍無煙煤，臉上笑容險些無法保持，就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顯得有些僵硬。

尤其是想到方才賈環(huán)展露出的過目不忘，王夫人更是心驚不已，險些把手中的帕子都要攪爛。

便是再怎么默念《金剛經(jīng)》，也不忍不住生出一絲心緒不定來。

王夫人看著賈母身邊的寶玉，見他對于所謂經(jīng)義讀書，依舊是一派天真懵懂的樣子，心中更是絞痛。

若是珠哥兒還在……又豈會有賈環(huán)這個庶子冒頭的份兒？

*

后罩院。

榮國公府里，下面人的嘴，便像是漏了風的篩子似的。

前腳榮禧堂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后腳后院里的人，就聽了個七七八八。

當賈環(huán)回到后罩院的時候，還未走進廂房門口，便聽見一道聲音：

“環(huán)哥兒下學回來了？”

這聲音不是趙姨娘，而是……賈探春。

賈環(huán)看了一眼探春，脫去身上的大氅，沒有做聲。

眼見賈探春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趙姨娘也站在一邊，像是做錯了事兒，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賈環(huán)這才輕輕地發(fā)出一聲鼻音：

“嗯。”

賈探春臉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間，險些掛不住。

還是趙姨娘這會兒見勢不對，打起圓場來：

“今兒你三姐姐來，說是給你織了一雙兔毛襪子。說是冬日里，自己在屋子里的時候，即便燒著炭，難免也覺得寒涼。她這個當姐姐的，記掛你這個弟弟……”

賈環(huán)睜目看去，視線就落在趙姨娘手上的兔毛襪子。

見狀，他嘴角就露出一絲笑意來：

“三姐姐倒是好意。只是這兔毛襪子于我而言，太大了些。看上去給寶二爺，更加合適。”

趙姨娘臉色微變，扭頭就朝探春看去，但即便如此，她想到這是自己肚子里掉出來的一塊肉，再加上賈探春一向不親近他們母子，或許……這兔毛襪子做得太大，也是無心？

趙姨娘心中想著，卻也沒想著說一句賈環(huán)，甚至心中還有些酸澀，只覺得是她不得臉，鬧得女兒不親近自己這個姨娘和兄弟，最終，受委屈的還是環(huán)哥兒。

好在這時候，身后的李貴等小廝，便將兩簍無煙煤，給一并抬進屋子里來。

賈探春自然認得出這是什么東西。

畢竟這么多天來，她日日給太太請安，怎能不注意這樣的好東西。

便是寶玉也時常嘀咕著無煙煤，念及無煙煤燃燒時間長，不必總是更替，既方便又暖和。

雖然先前已經(jīng)得到了一星半點的消息，但此刻賈探春看到賈環(huán)得到了這兩簍無煙煤，心中還是不由得咋舌。

這還是曾經(jīng)的那個小凍貓子嗎？

且賈探春看向趙姨娘的時候，見她神情稀疏平常，更是不由得一愣。

她早便知曉，這姨娘乃是個見錢眼開的貨色。

卻不想如今見到了無煙煤，竟然反應如此平淡。

賈探春心中更是一定，便露出一番笑語晏晏的模樣，似乎很是為姨娘歡喜：

“環(huán)哥兒如今出息了，姨娘的日子也算是好過了。這府里除了太太、老祖宗等人，旁人都還在用黑炭呢，如今眼瞧著姨娘也用上了，我心中好歹也松了口氣。”

“也是我不中用，跟在太太身邊那么久，還是不能如環(huán)哥兒般踅摸來好東西……說起來，不怕姨娘笑話，我同姨娘透個底，而今便是自個兒，也只能在房間內(nèi)用黑炭。像是什么無煙煤，只在太太和寶二爺那見過。”

這話一說，趙姨娘心中便刺痛起來。

只是趙姨娘心中門兒清，別的不管，這無煙煤，是環(huán)哥兒得來的，她若是不問過環(huán)哥兒的意思，徑直就給了探春，怕是環(huán)哥兒心中會不得意。

子女不和，多是父母未曾一碗水端平。

趙姨娘雖然不能說出這么斯文的話來，但肚子里的道理，都是一個樣兒的。

于是她便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賈環(huán)身上：

“環(huán)哥兒，你瞧著……”

不知道為什么，當賈環(huán)那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賈探春只覺得心中兀地一跳。

只覺得潛藏在內(nèi)心里的小心思，都被一一看穿。

就見賈環(huán)似笑非笑：

“三姐姐可敢說，這煤炭，不是拿給寶玉的？我今兒回來的路上，才聽說，寶玉房里的無煙煤用完了。結(jié)果前腳二哥的炭火用完，后腳三姐姐便巴巴地跑來，對著姨娘說這些有的沒的。”

一瞬間。

賈探春的臉就漲紅了。

見她神色閃躲，賈環(huán)神色自若，倒是趙姨娘，臉色登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