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父親死后,珊莎將自己徹底投入黑暗。
她時刻夢見艾德公爵被御前執法官伊林·派恩斬首的那一幕。
她還記得,被砍頭的時候,父親的雙腳猛烈抽搐了一下。
“我也死了算了,”珊莎對自己說,她發現這個念頭一點也不可怕。
假如她從高塔房間的窗戶縱身跳下,便可結束一切苦難。
她將支離破碎地倒在塔下的石板上,純潔無瑕,令所有背叛她的人均感羞愧。
沒準多年以后,君臨城的吟游詩人會歌頌她的悲傷。
懷著這個念頭,珊莎曾幾度穿過臥室,敞開窗扉……但勇氣就在那時離她而去,她只好哭著跑回床上。
珊莎徒勞無功地搜索友善的臉孔,然而誰都不愿正眼瞧她。
曾經對她殷勤有加的貴族騎士們,似乎都不認得她,或者他們認得,卻把她當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
在這座紅堡里,她仿佛成了幽魂,還未壽終正寢,便已宣告死亡。
瑟曦太后賜給她在城堡里自由來去的權利,作為她表現良好的獎賞。
但即便如此,不論珊莎走到何處,身旁都有人緊隨。
“這是給我準媳婦使喚的仆人。”瑟曦太后這么解釋。
除了下令,珊莎不和這些人交談。
她們是蘭尼斯特家的仆人,不是她自家的人,她不信任她們。
所謂“在城堡里自由來去”,指的是她可以在紅堡里任意行動,只要她答應不走出城墻以外。
這個要求珊莎倒是很樂于配合,
城門日夜有金袍子或蘭尼斯特家的衛士看守,就算她真的離開城堡,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今晚,她躲開看守她的人,偷偷來神木林禱告。
因為史塔克家族是信奉古老諸神的,在這里珊莎沉浸在神木林的祈禱中,獲得了內心的寧靜。
忽然,月光一暗。
一道人影從周圍樹木的陰影中緩緩走出。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著覺,原來珊莎小姐你也睡不著??!”
陌生的聲音,從她身側傳來。
珊莎眼中閃過慌亂。
“??!”
她驚訝的叫出了聲,正要轉身跟這位“不速之客”解釋自己只是趁著衛兵和女仆睡著,悄悄跑到神木林里散心,絕對沒有要逃跑的意圖。
但珊莎忽然覺得有點多余,身后的男人顯然不是來跟她興師問罪的。
她放松了緊繃的身體,聞著空氣中樹葉泥土的味道,低著頭:
“哦,這位爵士、爵士大人,您也在這里?今夜的月色真是不錯!”
以一位十四歲少女的年紀來看,她的舉止稱得上端莊有禮。
“月色確實迷人,但不如小姐您美麗。”藍賽爾盡可能控制嗓子,發出低沉嘶啞的聲音。
雖然他從未和珊莎照面說過話,但也要擔心被她識破。
而他說的話,也并非完全是恭維。
珊莎·史塔克,已故北境守護、臨冬城公爵、前任國王之手艾德·史塔克的長女。
作為蘭尼斯特家族的頭號大敵——艾德公爵死后,她被瑟曦囚禁在紅堡,充當人質。
這個才十四歲的女孩,從她母親那里繼承了徒利家族的玲瓏臉龐、清澈的藍眼睛和濃密的棗紅色秀發,身材修長而優美。
即便年紀還小,但已經非常有女人味了。
無疑是個極為標致的“小美人”。
權游世界里,能用美人來形容的女人不多。
“美人”布蕾妮首先排除,這里主要講的是容貌,而非人品。
七國太后、曾經的西境之光瑟曦·蘭尼斯特,
年輕時候的河間之花凱特琳·徒利,
“小玫瑰”瑪格麗·提利爾,
紅袍女巫梅麗珊卓,
龍媽丹妮莉絲·坦格利安,
勞勃國王的未婚妻、艾德公爵的妹妹,因為被雷加王子擄走而引發“篡奪者之戰”的萊安娜·史塔克,
多恩公主亞蓮恩·馬泰爾,
以及勞勃國王的三女,長大后的彌塞菈·拜拉席恩……
藍賽爾只記得這些了,由此可見珊莎這個“小美人”的含金量。
權游世界里的主角們要么像瑟曦一樣,從頭蠢到尾。
要么像羅柏·史塔克一樣還沒來得及成長就死了。
珊莎·史塔克從一個對英俊王子、高貴騎士以及愛情抱著一種天真的浪漫幻想的小姑娘,成長為習慣用“禮貌的盔甲”,將自己內心隱藏起來的“貴婦人”。
也是最具成長性的角色。
“大人,失禮了,我似乎從未見過您,敢問您的名諱?”珊莎小心翼翼地看著藍賽爾。
紅堡里大多是蘭尼斯特的走狗,但也不乏一些來自七國的忠貞之士。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來自谷地羅伊斯家族的一名騎士,我叫理查德·馬丁?!?
藍賽爾章口就來,為這張赫爾忒之面編造了一個身份。
“原來是理查德爵士?!鄙荷瘡臎]聽過七國有馬丁這個貴族姓氏,但她知道大名鼎鼎的羅伊斯家族。
羅伊斯伯爵效忠谷地的艾林家族,父親的養父就是老艾林公爵,她的姨媽更是艾林公爵夫人。
按照常理來說,谷地的騎士應該是值得自己信任的朋友才是。
但珊莎不敢再天真。
她曾經全心全意地愛著喬佛里,對王后瑟曦更是大為仰慕、全然信任,結果他們回報她的卻是父親的首級。
因為彼此并不熟悉,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沉默,珊莎覺得自己好像該說些什么。
從前茉丹修女是怎么教她的?
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
對,就是這句。
于是她穿起盔甲,開口道:
“聽說在七國之中,谷地騎士被認為是最值得尊敬并充滿榮譽感的可靠戰士?!?
珊莎彬彬有禮地夸贊道,但明顯是客套話。
“北境的勇士同樣正直可敬?!彼{賽爾同樣是一句十足的客套話。
隨意聊了幾句,藍賽爾率先打破了這種禮貌但疏離的氛圍。
“小姐,我對您父親艾德公爵的遭遇深感遺憾,哎,諸神實在殘酷?!?
聽到這話,珊莎警惕地望著他。
這位騎士真的為父親感到遺憾嗎?還是在嘲弄她呢?
如果是真的,她很想告訴他,殘酷的不是諸神,而是高坐在鐵王座上的喬佛里·拜拉席恩?。?
“我父親是叛徒,”珊莎立即說道,“我哥哥和母親也是叛徒,史塔克家全是叛徒?!?
這已經成了條件反射,她繼續道,“我絕對忠于我所深愛的喬佛里陛下?!?
“毫無疑問,就和被狼群包圍的麋鹿一樣忠誠?!彼{賽爾笑著搖頭。
“是獅子?!鄙荷患偎妓鞯貕旱吐曇簦f完不禁緊張地環顧四周,幸好附近沒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對這個陌生人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可直覺告訴她面前的騎士值得信任。
但珊莎并不知道,女人的直覺有時候也不靠譜?。?
“對了,您認識我父親?”珊莎試探地問。
“當然了?!?
藍賽爾點頭,何止是認識,簡直對他的生平了如指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