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死神軍的一眾高層，也不清楚他們偉大的先知到底跟‘天譴學派’的血伶人達成了怎樣的交易，自此以后，伊芙蕾妮的身后除了千面導師，便又多了一個周身隱藏在黑暗斗篷中的高大身影。

至少目前，人類和靈族這兩個或是垂暮，或是消亡的帝國，尚不清楚這個重生后的火蜥蜴，將會對未來銀河的走向，產生怎樣巨大的影響...

帳篷內，油燈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些許黑暗。

洛宸倚靠在簡陋的行軍床上，手中捧著一本由粗糙獸皮裝訂的典籍，其上用古怪的符號記錄著色孽教派的秘聞。他讀得很慢，那些扭曲的文字仿佛帶著活物般的蠕動感，不斷挑戰著他的理智。

“小家伙，還在做無謂的掙扎嗎？”

歡愉之主那夢囈般的聲音再次在他意識深處響起，每天一次，帶著一絲慵懶的戲謔。

“有事說事。”

“那個姑娘，是叫喬嶠對吧...六環迷宮可不是什么散步的好地方，不快點的話...”

洛宸的動作微微一頓，暗紫色的瞳孔中漸起波瀾，握著書卷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呵呵，那塊破石頭是護不住你的，沒人能夠拯救你，我說的...”

這一次，他沒有刻意壓制身體的異變。

他能感覺到自己背部的骨骼正在輕微地蠕動，皮膚之下仿佛有細小的觸手在游走，那種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涌上心頭。

他明明是個學者，是個習慣了用數據與邏輯思考的科學家，可是在這個鬼地方，這些引以為傲的知識，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腦海中那稍縱即逝的靈光，如同水中的泡影，依舊虛無縹緲，抓不住，也看不清。

若是此刻被他錘得半死，尚未恢復意識的雅各布聽到他這番“學者無用”的感慨，恐怕真的要哭暈在動力甲里。

惡魔感染的余韻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體內躁動不休，攪得他心神不寧，再也無法安睡，增生的尖刺和角質鎧甲布滿全身，皮膚上暗紫色的符文在昏暗中若隱若現。

他披上那件還帶著血腥味的兜帽，走出了帳篷。

零星的篝火在營地中跳動，空氣中彌漫著藥品、血腥與焦土混合的復雜氣味。

凱瑟琳并未休息，她正指揮著陸續支援而來的教眾，這些剛剛趕來的人們士氣高昂，大多帶有一些不算起眼的變異。衣衫破舊，卻意外的干凈，看上去些許拮據但眼神依然明亮。

對黑暗靈族的討伐打出了這幫邪教徒的精氣神。

洛宸走到凱瑟琳身邊，看著忙忙碌碌的人群，看著他們熟練地處理傷口、小心翼翼地搬運傷員、分發著簡陋的食物與藥品。

心中的煩悶不吐不快，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們...看上去都是些普通人，為什么要供奉色孽？”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感覺這個什么印象的教主有些不一樣，感覺...感覺就好像也是那個死纏爛打的歡愉之主綁來的。

凱瑟琳正擦拭著額角的汗水，看到洛宸這般優雅而恐怖的姿態，不由的微微一僵——這個男人渾身既散發著濃郁的惡魔氣息，可那雙暗紫色的眼眸深處，卻翻涌著令人心疼的悲哀與困惑。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與了然。

“神選大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其實并不知道自己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他們只知道，對著那些雕像跪拜一下，乞討的時候，被激發了的同情心的路人，或許就能多丟下幾個銅板。”

“一頓別人吃剩的餿飯，禱告幾句，就能變得美味而飽腹，可以讓他們在星港上多干幾個小時的苦力。”

“同樣是出賣自己的皮囊，身上多上一些小小的‘紋飾’，就能讓那些客人更加興奮滿足，她們就不必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甚至有機會換取一點可憐的藥物，去救治自己生病的孩子。”

“黑暗王子的力量對于這些‘普通人’非常實用。”

她的聲音平靜，卻像一把鈍刀，在洛宸的心頭慢慢割過。

他想到了亞倫，想到了那名火蜥蜴義無反顧沖向異形的身影，想到了他臨死前依舊試圖保護凡人的決絕，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與無力涌上心頭。

“那亞倫呢？”

“那名火蜥蜴戰士，他拼盡一切，難道拯救的就是這樣一群...邪教徒？”

“那他的犧牲，究竟還有什么意義？又有誰會在乎？”

凱瑟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已經從幸存者的口中，拼湊出了那場慘烈戰斗的經過，也知曉了那名阿斯塔特的英名。

“誰會在乎？”

凱瑟琳的語氣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柔。

“確實，那名偉大的戰士，他不會在乎。”

她輕輕抬手，指向不遠處一個臨時搭建的醫療棚。

棚內，一個渾身纏滿繃帶，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男人，正努力地用僅剩的左手，笨拙地編織著一個草環，逗弄著依偎在身旁，那個名叫梨花的、神情憔悴的女人。

女人被他滑稽的動作逗得嘴角微微上揚，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他在乎。”凱瑟琳輕聲說。

隨即，她拉起洛宸的利爪，走向營地邊緣的一片空地。

一群七八歲的孩童正圍著一堆沙子嬉鬧，夜色也無法完全掩蓋他們眼中的光芒。

空地的中央，用濕潤的沙土堆起了一個歪歪扭扭，卻依稀能辨認出輪廓的人形罐頭，即便是孩童的手筆，作品中也透露出無所畏懼的昂揚。

為了完美的還原，狼狽不堪的洛宸也歪歪扭扭的出現在了一旁，只是明顯沒有那么用心罷了。

孩子們爭搶著，為一個破舊的紙質頭盔大打出手，都想扮演那個“超級無敵、飛厲害的綠色大個子”，頑劣的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傳出很遠。

“他們，在乎。”

凱瑟琳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著洛宸。

她輕輕抬起洛宸那只已經異化，長出了六根鋒利骨爪的手掌，緩緩地，堅定地，將其撫上自己的額頭。

洛宸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滾燙的體溫，以及那輕微的顫抖。

“我們，在乎。”

凱瑟琳的聲音清晰而鄭重，眼神清澈，沒有絲毫對神選的諂媚與畏懼。

洛宸顫抖了一下，身上的混沌變異如雪花般剝離、消散。

她放下洛宸的手，微微側過身，迎著篝火的光芒，露出了衣物下那道猙獰可怖，如同一條丑陋蜈蚣般，幾乎橫貫了她整個身體的陳舊傷疤。

“大人，”凱瑟琳直視著洛宸因震驚而微微收縮的瞳孔。

“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誰不想成為火蜥蜴那樣的英雄呢？”

話音未落，這位溫柔似水的絕色美女，這位帶領信眾艱難求活的強悍教主，這位為帝國所不容的非法靈能者，毫無預兆的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