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諾呆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從馬可托瞬間爆發出的、宛如神明降世般碾壓一切的恐怖力量，卡修斯·瓦倫的“罪行”，再到卡修斯那離奇而無聲的死亡……

她的認知，在這一刻，被無情地顛覆了。

這個在她眼中一直有些懶散、有些玩世不恭、偶爾會說些不著調的俏皮話、廚藝好得不像話、但在戰斗中似乎總是“勉力支撐”、需要她分神擔心的“伙伴馬可托”……

他……他究竟是誰？

他身上到底還隱藏著多少她完全無法想象的秘密和力量？

她張了張嘴，想問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干澀得厲害，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只能傻傻地望著那個此刻在她眼中如同遠古神魔般強大莫測、卻又偏偏是救了她性命的男人。

天饗真解決了卡修斯·瓦倫這個小小的“麻煩”，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他轉過身，看向依舊處于失神狀態、小臉煞白、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埃莉諾，臉上那股足以凍結一切的冰冷威嚴與深不可測的恐怖氣息，在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又恢復了平日里那種略帶慵懶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笑意的溫和表情。

仿佛剛才那個如同死神般宣判一切、彈指間滅殺強敵的存在，都只是埃莉諾因為過度驚嚇而產生的幻覺。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給予她安撫。

但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那柔順的金色發絲的時候，卻又微微一頓，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終只是將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語氣輕松得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調侃道：

“好了，埃莉諾，麻煩算是解決了。現在，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緊返回地面上吧，你覺得呢？”

埃莉諾看著他這前后判若兩人的巨大反差，以及那雙再次恢復了平日溫和、甚至還帶著一絲戲謔笑意的黑色眼眸，一時間更加混亂了，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這個男人，到底……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而他剛才所展現出的那種……那種如同神明般輕易抹殺一切的恐怖力量……又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們之間的伙伴關系，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后，還能像以前那樣純粹嗎？

無數的疑問和更加深重的迷霧，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

目光茫然地掃過地上那具已經失去所有生命氣息、甚至連“完整”都算不上的卡修斯的尸骸——那張曾經英俊的臉上，此刻凝固著極致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與他之前那副忠勇果敢的圣騎士形象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讓她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與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然后，她的目光又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遲鈍的僵硬，重新回到了天饗真的身上。

眼前的這個男人，依舊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馬可托”。穿著樸素的冒險者皮甲，腰間掛著那柄看似普通的騎士長劍，黑色的短發略顯凌亂，臉上也帶著一絲戰斗后的塵埃。

仿佛剛才的一切的存在，都只是她因為過度驚嚇而產生的、一場光怪陸離的幻覺。

可是……

那空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與硫磺氣息；那地面上猙獰恐怖的魔物殘骸與卡修斯那雙死不瞑目的、充滿了恐懼與不甘的空洞眼眸；以及她自己心臟那依舊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的、清晰無比的律動……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無情地提醒著她，剛才發生的，并非幻覺，而是血淋淋的、殘酷到極致的真實。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失神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恐懼、困惑、以及一種被巨大秘密所沖擊到的茫然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席卷了埃莉諾的整個身心。

但她畢竟是光明圣教的圣女，在最初的混亂之后，強迫自己一點點地冷靜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而污濁的空氣嗆得她喉嚨有些發癢，但同時也讓她那因過度震驚而有些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知道，此刻不是沉浸在震驚和恐懼中的時候。她必須知道真相。

埃莉諾緩緩抬起那雙依舊帶著一絲顫抖的小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冰涼的臉頰。

然后，她上前一步，勇敢地、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抬起頭，直視著天饗真那雙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深邃莫測的黑色眼眸。

聲音因為剛剛經歷的巨大沖擊而顯得有些沙啞和顫抖，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異常堅定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問道：

“馬可托……你……你到底是誰？剛才……剛才那股力量……還有卡修斯……他……他說的那些話……這一切……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請你……請你告訴我實話！”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般，在這死寂的迷宮中炸響，也狠狠地敲擊在天饗真的心頭。

面對埃莉諾那雙美麗的紫眸中此刻所寫滿的疑惑，天饗真臉上那份剛剛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眼底深處閃過極為復雜的情緒。

他知道，在見識了剛才那一幕——他彈指間灰飛煙滅魔法長矛、踏腳震碎暗影觸手、眼神誅殺亡靈領主、以及最后那如同捏死一只螞蟻般“隨手”抹殺了一位圣騎士的“神跡”之后。

再想用以前那種“我只是個經驗豐富的普通冒險者”的身份糊弄過去，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圣女殿下雖然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天然呆，但她絕不愚蠢，相反，她的直覺異常敏銳，學習能力也強得驚人。

剛才那種超越了凡人理解極限的力量，已經不是用“保命底牌”或者“運氣好”就能輕易解釋得通的了。

他沉默了片刻，斟酌著用詞，

【嗯……麻煩了啊。本來還想再多隱瞞一段時間，至少等她對這個世界，或者說，對我這個“馬可托”的身份，有更深一些的了解和……

依賴之后，再一點點地、有選擇地透露一些不那么刺激的“真相”。】

天饗真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情況，如果完全否認或者繼續用之前的說辭，只會讓她更加不信任我，甚至可能直接與我分道揚鑣。】

他可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

無論是出于對伙伴的責任，還是內心深處那點不愿承認的、對這個有點迷糊、有點貪吃、但又善良堅韌得令人心折的圣女的特殊情感。

【現在的關鍵是，穩住她，讓她繼續信任我，至少……在找到更安全的解決方案之前，讓她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邊。】

打定主意，天饗真臉上那絲復雜的表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幾分歉意、幾分無奈，卻又顯得格外真誠的溫和。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誠懇地說道：

“埃莉諾……對不起。我知道，我剛才的所作所為，一定讓你非常震驚，也非常困惑。我確實對你隱瞞了一些事情。”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繼續說道：“我承認，我的實力，可能比我平時表現出來的，要強上那么一點點。”

“至于卡修斯……你也應該發現了，他其實是這個陷阱的主謀，目標就是你，我的圣女大人。”

然后，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誠懇和溫柔，目光也直視著埃莉諾的眼睛，試圖讓她感受到自己的真摯：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些，一方面是因為我的力量的來源有些不方便說的原因，我不想讓你因此而擔驚受怕。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我希望我們能像真正的伙伴一樣，平等地一起冒險，一起克服困難，一起分享喜悅。”

埃莉諾靜靜地聽完天饗真這番坦誠的解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也讓彼此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硫磺味、以及一種名為“不確定”的微妙氣息。

她能感覺到，馬可托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真誠的，能感受到，他對她那份并未因剛才展現出壓倒性實力而有絲毫改變的、一如既往的溫和與毋庸置疑的保護。

但也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并沒有完全說實話。他身上依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她無法看透的迷霧。

所說的“強上一點點”，和她剛才親眼目睹的那種如同神明般輕易抹殺一切的恐怖力量，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大到讓她無法完全相信他那套說辭。

可她又能怎么樣呢？

如果連他都不能相信，那她……又能相信誰呢？

埃莉諾長長地、幽幽地嘆了口氣，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震驚、困惑、恐懼和不安都一同吐出。

她抬起頭，那雙美麗的紫眸中雖然依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迷茫和失落。

最終還是選擇了暫時相信他，或者說，是暫時將那些無法理解的疑問和不安，強行壓在了心底。

埃莉諾聲音輕輕地：

“馬可托……我……我明白了。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我。也謝謝你愿意告訴我這些。”

她頓了頓，微微咬著下唇，似乎在鼓起勇氣，然后用一種近乎請求的、帶著一絲祈求的目光望著他，繼續說道：

“但是馬可托，我還是希望……希望以后，你能對我更坦誠一些。我們……我們是伙伴，不是嗎？伙伴之間，不應該有那么多的秘密和隱瞞，對嗎？”

她這句話說得小心翼翼。

天饗真看著她那雙寫滿了“我選擇相信你，但也請你不要再讓我失望”的清澈眼眸，心中微微一動，那份因欺瞞而產生的些許愧疚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小湖般，泛起了一絲漣漪。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鄭重地點了點頭，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承諾：“嗯，埃莉諾，我答應你。以后在合適的時機，我會告訴你更多。我們是伙伴。”

雖然他依舊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但這個承諾，對此刻的埃莉諾而言，已經足夠了。

至少，他沒有再用那些敷衍的借口來搪塞她。

短暫的“交心”之后，兩人之間的那種因實力差距和秘密暴露而產生的緊張對峙氛圍，總算是稍微緩和了一些。

他們簡單地處理了一下戰場，然后重新上路，繼續尋找安全的臨時據點。

然而，氣氛與之前相比，還是發生了非常微妙的變化。

埃莉諾對馬可托的態度，從之前的全然依賴和偶爾因為他的“不著調”而產生的“小迷糊”或“小抱怨”，多了一絲好奇。

她會更頻繁地、更仔細地觀察他。觀察他走路的姿勢，觀察他握劍的方式，觀察他處理突發狀況時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眼神變化，試圖從這些蛛絲馬跡中，解讀出更多關于他真實身份和隱藏秘密的信息。

不再像以前那樣，將他的某些“玩笑話”或“漫不經心”完全當真，而是會在心里默默地打上一個問號，然后努力去分析和猜測。

而天饗真，在經歷了這場“小露一手”的意外之后，雖然表面上依舊努力維持著之前那個略帶慵懶、偶爾有些脫線的“可靠伙伴馬可托”的人設，但他內心也清楚，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埃莉諾不再是那個可以被他用三言兩語就輕易糊弄過去的、對一切都懵懂無知的異世界圣女了。

她開始思考，開始懷疑，開始試圖看透他。

這讓他感覺既有些麻煩，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兩人各懷心事，在沉默但并不算完全尷尬的氛圍中，繼續向著迷宮的上層走去。

火把的光芒在他們身前投下兩道搖曳不定、時而交疊時而分離的影子，如同他們此刻那復雜難言的心境。

不知在危機四伏的通道中穿行了多久，就在他們都感到有些疲憊，準備尋找一個地方稍作休整的時候，前方拐角處，突然透出了帶著某種古老氣息的柔和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