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全食前的最后一天，顏書瑤幾乎足不出戶。她拉上旅館房間的窗簾，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復翻看手機里拍下的老周日志照片。每一對前世的他們，都以不同姓名、不同身份，走向同樣的結局。

許沉每隔幾小時就會發來信息，簡短但令人安心：

“張明還在燈塔附近。“

“老周準備好了。“

“月全食今晚9:07開始，持續到10:13。關鍵階段是9:40-10:06。“

書瑤回復得很簡短，她需要保存所有精力來應對今晚。午飯后，她嘗試小睡一會兒，但夢境立刻如潮水般涌來——

_她穿著1999年的衣服，和許沉的前世——那個叫陳巖的男人——在暴風雨中奔跑向燈塔。身后是憤怒的喊叫聲，一個手持鐵棍的男人緊追不舍...“這次必須阻止他們！“那男人咆哮著..._

書瑤猛然驚醒，渾身冷汗。窗外，太陽已經開始西沉，給海面鍍上一層血紅色的光芒。她看了看手機：下午5:23。距離許沉來接她還有兩個多小時。

她沖了個熱水澡，仔細穿戴好——深色牛仔褲，保暖的深藍色毛衣，防風外套。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像是在為一場戰斗做準備。

7:45，手機響起。是許沉。

“我在旅館后門。張明在前門守著，我們得悄悄離開。“

書瑤心跳加速，抓起背包悄悄溜出房間。旅館后門通向一條小巷，許沉的吉普就停在那里。他今天穿著一身黑，頭發被海風吹得有些亂，眼睛在暮色中顯得更加深邃。

“情況有變，“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低聲說，“張明不是一個人。他有兩個手下在燈塔附近巡邏。老周說他們可能帶了武器。“

書瑤的手指緊緊攥住安全帶：“那我們怎么進去？“

“老周安排好了。“許沉快速瞥了她一眼，“你還好嗎？記憶整理得怎么樣？“

“太多了...“書瑤搖搖頭，“有時候我都分不清自己是顏書瑤還是蘇媛，或是其他什么人。“

許沉沉默了片刻：“我也是。但有一點我很確定——“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無論哪一世，我都會找到你。“

這句話讓書瑤的眼眶發熱。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開。現在不是情緒化的時候。

許沉沒有直接開往燈塔，而是繞到小鎮另一側的海岸線。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云層很厚，偶爾露出幾顆星星。

“月亮呢？“書瑤問。

“被云遮住了，但月全食開始時應該能看到。“許沉停下車，“我們從這里步行過去。老周在海邊等我們。“

夜風凜冽，帶著海水的咸腥味。書瑤跟著許沉沿著崎嶇的巖石小路前進，遠處望海燈塔的光束規律地掃過海面。她的心跳得厲害，既因為緊張，也因為那些不斷閃回的前世記憶。

老周如約在一塊突出的巖石旁等候，手里提著一盞老式煤油燈。看到他們，他點點頭：“時間剛好。張明的人把守著正門，但燈塔西側有個舊入口，我帶你們過去。“

他們悄悄繞到燈塔背面，那里有一個幾乎被灌木掩蓋的小門。老周從懷中掏出鑰匙：“記住，必須在月全食的關鍵階段——也就是月亮完全被地球陰影覆蓋時——做出你們的選擇。那只有26分鐘窗口期。“

“什么選擇？“書瑤問，“老周，你一直沒說明白。“

老周深邃的眼睛在煤油燈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明亮：“每一世，你們都選擇點亮燈塔拯救船只而犧牲自己。這一次，你們必須做出相反的選擇。“

“放棄那些人？“許沉皺眉，“那艘船上可能有幾十個無辜的人。“

“這就是詛咒的殘酷之處，“老周的聲音低沉，“它讓你們在愛情和責任之間做選擇。張海生的詛咒建立在一個假設上——真愛是自私的。“

書瑤和許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掙扎。

“沒有時間討論了，“老周打開小門，“月全食已經開始，你們必須現在上去。我會盡量拖住張明。“

門內是狹窄的螺旋樓梯，通向燈塔頂部。許沉率先踏入，書瑤緊隨其后。就在老周要關上門時，書瑤突然轉身：“等等，你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來？“

老周的表情變得柔和：“我的孩子，這是我的最后一世守望。無論今晚結果如何，我都將安息。“他輕輕推了她一下，“快去吧，記住——選擇不同，命運才能不同。“

門關上了，書瑤和許沉站在漆黑的樓梯間里，只有上方偶爾掃過的燈塔光束提供些許光亮。

“走吧。“許沉輕聲說，牽起她的手。

他們開始攀登，每一步都讓書瑤的心跳更快。那些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她和許沉，或者說蘇媛和林默，李秀蘭和周建軍，還有其他所有名字，都曾在這條樓梯上奔跑過，為了同一個目的：點亮燈塔，拯救生命。

爬到一半時，下方突然傳來喊叫聲和沉重的腳步聲。

“他們發現我們了！“許沉加快速度，“快！“

書瑤的肺部灼燒般疼痛，但她強迫自己繼續向上。當他們終于到達燈塔頂部的燈室時，月亮已經有一部分被陰影吞噬。

許沉鎖上門，環顧四周：“我們需要找東西堵住門！“

燈室里堆放著各種維護工具和設備。他們迅速將一個沉重的工具箱推到門后。就在這時，第一下撞擊震動了門板。

“開門！“一個陌生的男聲怒吼道，“這次你們逃不掉！“

書瑤和許沉無暇顧及門外的威脅，他們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象吸引——月全食正在發生，月亮逐漸被陰影覆蓋，而遠處海面上，一艘貨輪的輪廓隱約可見。

“和夢里一樣...“書瑤喃喃道。

許沉走到燈塔的控制面板前：“這個系統已經現代化了，但基本原理沒變。“他指向一個紅色按鈕，“這是應急啟動，如果主燈失效時使用。“

門外又是一陣猛烈撞擊，門框已經開始松動。

“他們馬上要進來了，“許沉轉向書瑤，“我們必須決定...“

書瑤看向海面，那艘船正朝危險區域航行。在每一世記憶中，那片海域都有隱藏的礁石，無數船只曾在那里沉沒。

“我們不能讓他們死。“書瑤說，聲音顫抖但堅定。

許沉的眼神變得復雜：“但如果這次我們再做同樣的選擇...“

“不，“書瑤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老周說我們必須做出不同的選擇。但他沒說是什么不同。“

門外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一條縫，一只男人的手伸了進來。

“沒時間了！“許沉喊道。

書瑤沖到許沉面前，抓住他的手腕，讓自己的疤痕貼在他的疤痕上：“不是選擇救不救他們...而是選擇如何救！“

就在兩人疤痕相觸的瞬間，一道強烈的閃光爆發——

_她看到所有前世的最后一刻：每一次，他們都試圖獨自承擔危險；每一次，他們都把對方推開想要犧牲自己；每一次，他們都以為那是愛的表現..._

閃光過后，書瑤和許沉同時回過神來。門外的人已經快要闖進來了，月亮的四分之三已被陰影覆蓋。

“我明白了，“許沉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我們每次都試圖獨自承擔，從沒試過一起面對！“

書瑤點點頭，心跳如雷：“這次我們不同時按下按鈕，而是...“

“一起。“許沉接上她的話，將手放在紅色按鈕上方。

書瑤也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就在這時，門被徹底撞開，三個男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張明——一個四十多歲、面目陰鷙的男人，手中握著一根鐵棍。

“停下！“他咆哮道，“那艘船必須沉！“

書瑤和許沉對視一眼，同時按下按鈕。燈塔的應急燈驟然亮起，比平時更加耀眼的光束刺破夜空，直射向遠處的海面。那艘貨輪立刻改變了航向，避開危險區域。

“不！“張明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舉著鐵棍沖向他們。

許沉迅速將書瑤拉到身后，準備迎擊。但就在這時，一道奇異的銀色月光穿透云層，正好照在燈塔內部。張明和他的手下突然僵住了，仿佛被凍結在時間里。

月全食達到頂峰，月亮完全被地球陰影覆蓋，呈現出暗紅色。

“現在！“許沉抓住書瑤的手，“疤痕對接！“

他們將各自手腕上的疤痕緊緊貼在一起。一陣強烈的能量波動從接觸點擴散開來，書瑤感到全身如遭電擊，無數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重組——

_她看到第一世的真相：張海生不只是要燈塔熄滅，他真正想要的是林默和蘇媛反目。他賭咒說真愛經不起考驗...但林默和蘇媛至死都選擇相信彼此..._

_她看到每一次輪回，無論情況多么危急，她和許沉的前世們都從未懷疑過對方的愛..._

_她看到詛咒的本質不是懲罰，而是一個扭曲的考驗..._

能量波越來越強，張明和他的手下在銀光中如同沙雕般開始崩解。整個燈塔開始震動，老周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你們明白了！詛咒不在于選擇救不救人，而在于是否信任彼此的愛！現在說出口，打破這循環！“

書瑤和許沉的目光在混亂中相遇，無需言語，他們已經明白該說什么。在月全食的最黑暗時刻，他們異口同聲：

“我們選擇彼此，也選擇責任！我們相信愛不必以犧牲為證明！“

一道耀眼的白光爆發，書瑤感到自己飄了起來，仿佛被卷入時空漩渦。最后的意識中，她緊緊抓住許沉的手，發誓這次絕不松開...

當書瑤再次睜開眼睛時，她躺在燈塔底部的小房間里，頭枕在許沉的腿上。晨光從窗戶灑進來，海鷗的叫聲從遠處傳來。

“發...發生了什么？“她掙扎著坐起來，感到全身酸痛。

許沉看起來同樣疲憊但清醒：“不知道。最后的記憶是那道白光...“

書瑤突然意識到什么，急忙查看自己的手腕——那個圓形疤痕還在，但已經變成了銀白色，像是很久以前的老傷。許沉的也一樣。

門外傳來腳步聲，老周走了進來，看起來比昨天老了十歲，但眼中帶著釋然。

“恭喜，“他聲音沙啞，“詛咒打破了。“

“怎么做到的？“書瑤問，“我們做了什么不同的事？“

老周在床邊坐下：“每一次，你們都選擇犧牲自己來拯救對方或那艘船。但從未試過同時選擇——既相信彼此的愛，也承擔責任。張海生的詛咒建立在'愛是自私的'這一錯誤前提上。你們證明了愛可以既無私又堅定。“

“張明呢？“許沉警惕地問。

“消失了。他和他的手下是詛咒的化身，現在詛咒已破，他們自然不存在了。“老周站起身，“我也該走了。我的守望結束了。“

“等等！“書瑤叫住他，“你是誰？真的只是守望者嗎？“

老周笑了笑，第一次露出溫和的表情：“我是第一個林默和蘇媛故事的見證者，也是唯一記得所有輪回的人。現在，我終于可以忘記了。“他走向門口，“珍惜這一世吧，孩子們。這一次，你們的命運在自己手中了。“

門關上后，書瑤和許沉沉默了很久，試圖消化發生的一切。

“你覺得是真的嗎？“書瑤最終問道，“還是我們集體精神失常了？“

許沉輕輕撫摸手腕上的銀白疤痕：“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他抬起眼，灰藍色的眸子直視著她，“無論有沒有前世輪回，我都想和你共度這一生。“

書瑤的心跳漏了一拍。在經歷了所有瘋狂后，這句話如此簡單，卻又如此真實。

“我也是，“她輕聲回應，“不過我們可以先從約會開始，而不是直接跳到生死相許。“

許沉笑了起來，那笑容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遵命，顏小姐。今晚共進晚餐如何？我知道鎮上有個不錯的餐廳...“

他們攙扶著走出燈塔。外面，陽光明媚，海面平靜，新的一天剛剛開始。這一次，沒有詛咒，沒有宿命，只有兩個人和他們即將書寫的故事。

書瑤深吸一口咸鮮的海風，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卸下了背負百年的重擔。她看向許沉，發現他也在看她，眼中是對未來的期待。

“走吧，“她主動牽起他的手，“我餓壞了。“

許沉微笑著握緊她的手，兩人沿著海岸線走向小鎮，走向他們不再被命運束縛的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