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來順的銅鍋咕嘟咕嘟冒著泡，羊肉的膻香混著二鍋頭的辛辣在包廂里橫沖直撞。

朱亞文舉著筷子當話筒，正用《我的太陽》的調門嚎叫：“我的羊肉？在哪方？“

“閉嘴吧你！”王佳把凍豆腐拍進他碗里。

“再唱服務員該報警了！”她轉頭時馬尾辮掃過銅鍋，發梢頓時卷起一股焦香。

陸晨盯著玻璃轉盤上那盤羊尾油，三分鐘前它還是完整的扇形，現在被劉藝菲用筷子雕成了個歪歪扭扭的“安”字。女孩臉頰泛著醺紅，正偷偷用手機拍下自己的杰作。

“兄弟，走一個？”路洋突然撞過來，杯里的酒液潑在陸晨的合同上。浸濕的紙張透出“晨茜影業“的水印，那朵黃玫瑰在酒精里舒展綻放。

吳彥姝老太太突然敲了敲銅鍋：“孩子們，知道涮羊肉最講究什么？”

她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在沸水里輕輕一蕩，“火候。”銀發下的眼睛掃過陸晨，“拍電影也是。”

關曉彤從桌子底下鉆出來，嘴角還沾著麻醬：“奶奶騙人！我爸說最重要的是——錢”她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滿桌哄笑中，陸晨感覺衣角被拽了拽。

劉藝菲不知什么時候挪到了他旁邊，手里攥著個油乎乎的紙團：“陸導，這個…”

朱亞文突然撲到銅鍋前：“我宣布！”

他舉起插著羊肉卷的筷子當權杖，“《你的名字》劇組第一屆羊肉杯演技大賽正式開始！參賽作品——”

油乎乎的筷子尖指向正在偷喝北冰洋的關曉彤，“《偷汽水的小賊》！”

小姑娘尖叫著鉆到劉藝菲背后，汽水罐“砰”地噴出泡沫。

“干杯！“小孩小大人模樣。

………

銅鍋里的羊蝎子熬出了奶白色的湯底，田壯壯老師摘下眼鏡擦了擦霧氣，突然敲了敲玻璃轉盤。

清脆的聲響讓喧鬧的包廂瞬間安靜下來，連正在偷摸往朱亞文調料碗里倒辣椒油的關曉彤都停住了手。

“小陸，小路。”

田老師夾了片凍豆腐，卻沒往鍋里放，“這片子拍完上映后，你倆就該畢業了。”

熱氣氤氳中，陸晨看見老人家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那是常年握劇本落下的腱鞘炎。路洋的酒頓時醒了一半，趕緊給老師倒了杯熱豆漿。

“三百萬投資，中影只抽八個點宣發。”

田壯壯抿了口豆漿，“知道韓三平為什么破例給你們批嗎？”

路洋掰著手指頭算：“因為老陸長得像年輕時的黎明？”

田老師突然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中國電影報》拍在桌上。

頭版角落里，晉江某運動鞋的廣告格外醒目，廣告語“Keep moving，永不止步”。”

下面，赫然印著韓三平的親筆題詞。

“你爸贊助了中影電影廣告不少，今年又贊助中影青年導演計劃。”田壯壯用筷子點了點報紙。

劉藝菲正偷偷把涮老的羊肉夾給朱亞文，聞言筷子一抖，肉片掉進了陸晨的油碟里。

路洋瞪大眼睛，“所以，咱們這是資源卡，帶資進組？”

田老師突然用福建話說道，“是交換，你爸要你在片尾加個鞋的特寫。”

陸晨盯著油碟里那片羊肉，它正在芝麻醬里慢慢下沉，就像父親每次談生意時，總愛在茶水里觀察茶葉走勢的習慣。

“壓力很大？”田壯壯又切換回普通話。

“怕拍不好商業元素。”陸晨老實回答。

田老師突然拍桌，震得銅鍋里的湯晃了晃，“蠢話，《甲方乙方》里葛優吃的火腿腸，觀眾記了十年。“

他夾起一筷子羊肉扔進鍋里，“重要的是……”

吳彥姝老太太突然接話，銀發下的眼睛掃過陸晨，“火候。就像涮肉，三秒太生，五秒就老。”

關曉彤趁機偷走最后一只糖蒜，咬得嘎嘣響：“我爸說電影里的廣告，得讓觀眾笑著吃下去！”

“說正事。”

田壯壯抹了抹嘴，“第一，別碰審查紅線；第二，每天素材必須備份三份；第三......”

他看了眼正在給劉藝菲編辮子的吳彥姝，“把廣告拍成彩蛋，別當貼片。”

“您就瞧好吧！”路洋舉起二鍋頭，“我拿朱亞文的發際線擔保！”

朱亞文正忙著和王佳搶蝦滑，聞言驚恐地摸了摸自己額頭：“關我啥事？”

笑聲中，陸晨摸出手機拍了張銅鍋。

取景框里，劉藝菲正在霧氣中對他比剪刀手，身后是田老師和吳彥姝湊在一起看劇本的身影。

………

北電表導樓203教室的暖氣開得很足，關曉彤正趴在桌上用彩筆給劇本畫插圖。

四葉偷吃布丁的場景被她畫成了Q版漫畫，還特意在姐姐的頭頂加了團怒火。

“這個要貼在分鏡本上！”小姑娘舉起畫紙，差點撞翻吳彥姝老師的保溫杯。

“慢點兒。”

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鏡，從布兜里掏出個鐵皮盒子，“吃顆薄荷糖，潤潤嗓子。”

盒蓋上印著八十年代的電影廠logo，里面卻混著幾顆包裝花哨的日本水果糖。

劉藝菲眼尖，指著其中一顆：“這不是《千與千尋》的限定款嗎？吳老師您也看動畫片？”

“我孫子塞的。”吳彥姝笑瞇瞇地推了推盒子，“他說這個叫...叫什么來著？”

“無臉男！”關曉彤搶答，趁機多抓了兩顆。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朱亞文帶著一身寒氣沖進來，身后跟著羅晉和馬文龍。三個男生手里都拎著塑料袋，里面裝著十幾杯奶茶。

“陸導請客！”朱亞文把奶茶往桌上一放，羽絨服袖口還沾著雪水，“說是圍讀會標配。”

王佳接過奶茶，突然噗嗤笑了：“這標簽，陸導居然記得我不喝珍珠？”

周洋趕緊搶回來，“那是我的。導演特意備注了'去冰三分糖'，我減肥呢。”

眾人正鬧著，教室門再次打開。陸晨、路洋和田壯壯走了進來，懷里抱著厚厚一摞資料。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所有人都下意識站了起來。

“坐。”陸晨把資料放在講臺上，最上面是本手寫臺本，扉頁印著“晨茜影業“的logo一朵黃玫瑰花纏繞著電影膠片。

他環視一圈，目光在劉藝菲身上停留了半秒。女孩今天扎著高馬尾，發圈上掛著個小狐貍掛飾，那是前天火鍋局他隨口說“像你”隨手送的。

陸晨翻開劇本，“我想…在座諸位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應該都是…”他故意拖長音調。

“這導演哥哥好帥！”關曉彤突然舉手，嘴里還含著糖。

哄笑聲中，陸晨搖搖頭：“是這么年輕，該不會是玩票吧。”

朱亞文正偷偷給羅晉遞小抄，聞言趕緊坐直：“陸導，我們絕對沒。”

陸晨打斷他，從講臺下拿出個鞋盒，“有疑慮很正常，這是我爸廠里的樣品鞋。”

他取出只運動鞋放在桌上，“中影要求我們在片尾加個它的特寫。”

教室里響起善意的起哄聲。陸晨等聲音平息，突然把鞋轉了個面，鞋底赫然刻著“2006.1.20”，正是開機日期。

“但我要讓它成為電影里最自然的道具。”

他指向劇本第38場，“四葉偷穿姐姐的鞋逃跑時，會特意給個鞋底特寫。”

田壯壯微微點頭。這個處理既滿足了贊助商，又成了劇情伏筆。

陸晨分發修改后的劇本，“好了，開始圍讀。紅色標注是新增的客家民謠，吳老師幫忙校正過發音。”

劉藝菲接過劇本，發現自己的臺詞頁夾著張便簽：【第12場戲服參考】上面是手繪的漢元素連衣裙，腰間系著條電影膠片圖案的腰帶，正是陸晨重生前拍過的那款高定。

劉藝菲她忍不住問，“陸導，這個腰帶的靈感是？”

陸晨面不改色地撒謊，“北影樓里的老膠片，據說能保佑拍攝順利。“

圍讀進行到第三場戲時，王勁松老師突然喊停：“俊樹這個角色，”

他推了推眼鏡，“我覺得罵女兒時應該用福州話。”

陸晨立刻在劇本上標注，“好主意，正好體現客家人對外說普通話，回家講方言的傳統。”

關曉彤舉手，“那我呢？四葉偷吃布丁要不要'吧唧嘴'？”

路洋搶答，“要。還要舔手指！”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時，劉藝菲注意到陸晨在默默觀察每個人。

他的目光掃過朱亞文說話時不自覺摩挲劇本的小動作，掠過羅晉提出臺詞修改建議時發亮的眼睛，最后停在吳彥姝老師用蒼老的聲音吟唱客家民謠的瞬間。

陸晨突然調暗燈光，“接下來是重頭戲，第47場，靈魂互換后的第一次相遇。”

投影儀亮起，分鏡草圖在墻上展開。畫面里，男女主在土樓天井兩端對視，圓形屋檐在他們頭頂構成完美的對稱構圖。

“這里我要用鏡像拍攝。”

陸晨的激光筆點在兩個身影之間，“朱亞文要演出了劉藝菲的神態，反過來也是。”

朱亞文哀嚎一聲癱在椅子上：“殺了我吧！讓我學天仙笑還不如繼續穿裙子！”

“我教你。”劉藝菲突然說，“你教我男生的走路姿勢。”

她站起來示范，“我觀察過，男生轉身時習慣先動肩膀。”

………

“咔嗒”一聲，場記板在教室中央合攏。

路洋清了清嗓子，捧著劇本站起來：“第一幕，清晨。福建土樓群籠罩在晨霧中，鏡頭從圓形屋檐搖下——”

關曉彤突然舉手，雙馬尾跟著晃了晃，“等等，導演，為什么是圓形屋檐？我家四合院都是方的！”

朱亞文用劇本擋住臉偷笑，被劉藝菲在桌下踢了一腳。

陸晨轉著鋼筆解釋：“客家土樓是軍事防御建筑，圓形視野無死角。”

他忽然把筆尖指向關曉彤，“就像你現在偷吃糖果的動作，360度都能看見。”

小姑娘“咕咚”把糖咽下去，臉蛋鼓成包子。吳彥姝老太太笑著遞過保溫杯：“喝點水，別學你姐劇本里噎著的那個鏡頭。”

圍讀繼續。當念到“三葉（瀧）捏胸”的段落時，劉藝菲突然用劇本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杏眼：“這這...這不是我的身體！”尾音發顫，活像只受驚的兔子。

“呃，還挺...”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手指懸在空中顫了顫，“真實的？”這句臺詞被她念出了十萬個為什么的困惑感。

“噗！”朱亞文一口奶茶噴在羅晉劇本上。

陸晨趕緊低頭假裝記筆記，耳朵尖卻紅了。他重生前拍過那么多大尺度戲，此刻卻被這句純情臺詞打得措手不及。

關曉彤趁機加戲，砰地推開 imaginary的房門，左手叉腰的姿勢活脫脫是個小管家婆。

“姐姐，你一大早發什么神經？”眼睛卻直往劉藝菲胸口瞟。

“沒，沒啥...”

劉藝菲慌亂地拽緊衣領，突然切換成男生氣質大步走向講臺，“就覺得今天醒得有點迷糊。”

她在鏡子前僵住，手指慢慢摸上自己的臉。

“咔。”

田壯壯突然喊停，“藝菲這個轉身太妙了！男生確實會先動肩膀再轉身。”

老爺子興奮地比劃著，“朱亞文記下來，到時候你就這么演女生！”

朱亞文哀嚎著癱在桌上，“我完了，這段播出去我還能找著對象嗎？”

路洋壞笑著翻開第二幕：“接下來是四葉吐槽姐姐突然飯量變大。”

關曉彤舉手，“這個我熟，那天火鍋局藝菲姐吃了兩盤羊肉！”

她突然模仿起劉藝菲當時的表情，瞇著眼一臉饜足，“唔...好吃。”

“關！曉！彤！”劉藝菲撲過去捂她的嘴，兩個姑娘笑作一團。

王勁松老師趁機插入專業意見：“我覺得俊樹訓女兒時，可以摔個竹編簸箕，客家人都用這個晾茶...”

………

傍晚六點，夕陽把劇本染成橘紅色。田壯壯做了總結：“今天最大的收獲...”

他指了指正在偷拍劉藝菲的關曉彤，“發現咱們劇組藏了個小狗仔。”

眾人笑鬧著收拾東西時，陸晨注意到劉藝菲把修改過的劇本小心地包上了書皮。

粉色封面上畫著個Q版土樓，旁邊寫著“三葉的冒險日記”這個習慣，會延續到她后來所有的劇組。

關曉彤突然扒著門框探頭，“導演哥哥，明天排練能帶真的口嚼酒嗎？我想看朱亞文喝醉！”

走廊里傳來朱亞文絕望的喊聲：“我這就去練女裝！！”

陸晨合上劇本，忽然從講臺下拎出個竹籃，“各位，對了，這是福建老家寄來的紅蛋。”

關曉彤搶著掀開紅布，底下卻是整整齊齊的——“膠片盒？”

陸晨取出刻著“朱亞文”名字的那盒，“每個人拿一個，開機日把它帶到片場。”

劉藝菲翻看屬于自己的那盒，發現側邊用鋼筆寫著行小字：“給2006年的劉藝菲，讓觀眾感受與眾不同的震撼。”

她猛地抬頭，卻見陸晨已經轉身在和田老師討論拍攝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