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一響，我就抓起書包往外沖。今天周五，爸媽的小店會忙到很晚，我得去幫忙。

二姐在教室門口堵住我，手里晃著數學試卷：“張小松，你考了六十一分？“

我縮了縮脖子：“及格了。“

“爸答應你的冰淇淋沒了，“她冷笑，“大姐讓我盯著你寫作業。“

“但爸說——“

“爸說的不算。“二姐拽著我的書包帶往家拖，“大姐說的才算。“

我磨磨蹭蹭地跟著她走，心里盤算著怎么溜去店里。路過街口時，二姐突然停下，從兜里掏出五塊錢：“去買吧，別讓爸媽知道。“

我愣住了。

“看什么看？“她兇巴巴的，“下次再敢不及格，我揍死你。“

我攥著錢跑去小賣部，買了最便宜的老冰棍，掰成兩半遞給她一半。二姐撇撇嘴，還是接了。

爸媽的雜貨店開在巷子口，十平米不到，貨架擠得滿滿當當。門口掛著褪色的招牌——“福滿多便利店“，是爸當年戒賭后借錢開的。

我到的時候，爸正蹲在門口理貨，汗濕的背心貼在身上。他抬頭看見我，咧嘴一笑：“兒子，來幫忙。“

媽在柜臺后面算賬，手指在計算器上按得飛快。她頭發隨便扎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上。

“小松，作業寫完了嗎？“她頭也不抬地問。

“寫完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謊，蹲到爸旁邊幫他整理飲料箱。

爸身上有股煙味和汗味混合的氣息，手掌粗糙得像砂紙。他年輕時好賭，把家里積蓄輸光后，還欠了一屁股債。爺爺奶奶氣得差點和他斷絕關系，是媽咬牙撐著這個家。后來他戒了賭，開了這家小店，每天起早貪黑地干。

“爸，“我小聲問，“你以前為什么愛賭博？“

爸的手頓了一下，可樂罐在他掌心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蠢唄。“他扯了扯嘴角，“覺得來錢快。“

我沒再問。有些事家里人不愛提，比如爸曾經把大姐的學費輸光，媽帶著我們回姥姥家住了一個月；比如討債的人半夜來砸門，二姐嚇得直哭；比如爺爺奶奶賣掉了老家的房子替他還債。

店里來了幾個客人，媽忙著招呼。爸讓我去后面庫房拿醬油，我趁機溜進了他們的小休息室——其實就是貨架后面用簾子隔開的角落，擺著一張折疊床和一個小桌子。

我的目光落在床頭柜的抽屜上。那是爸唯一上鎖的抽屜，鑰匙總掛在他褲腰上。但今天，鑰匙就插在鎖孔里，微微晃動著。

我心跳加速，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抽屜里躺著一個舊筆記本，黑色封皮已經磨損。我翻開第一頁，呼吸一滯——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日期和金額，最早的一筆是十年前。

“2003年5月，欠老王三千二“

“2004年2月，還清“

“2005年7月，欠李哥八千“

“2006年12月，還清“

每一頁都記錄著借款和還款，有些日期旁邊還畫了小紅旗，寫著“還清“兩個字。翻到最后，是去年的一頁：

“2013年1月，最后一筆還清。重新做人。“

字跡很重，紙面有些凹陷，像是用了很大力氣寫的。

我正發愣，簾子突然被掀開。爸站在那兒，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

我們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凝固了。爸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本子上，喉結動了動。我以為他會發火，但他只是走過來，輕輕合上本子，放回抽屜。

“別告訴你媽。“他低聲說，從冰柜里拿了根綠豆冰棍塞給我，“吃吧。“

晚上關店后，我們一家五口擠在店里吃晚飯。爺爺奶奶在家吃過了，大姐住校，只有我和二姐跟著爸媽。

媽把中午的剩菜熱了熱，又炒了個青菜。我們圍坐在收銀臺旁邊的小折疊桌上，頭頂的燈泡嗡嗡響，飛蛾不停地撞上去。

“今天賣了八百多，“媽扒拉著米飯說，“比昨天好。“

爸悶頭吃飯，偶爾給我夾塊肉。他手上的傷口結了痂，黑紅黑紅的。

二姐突然說：“爸，我下周一要交補習費。“

爸的筷子頓了一下：“多少？“

“兩百。“

媽嘆了口氣，放下碗去掏腰包。爸攔住她，從褲兜里摸出一卷皺巴巴的鈔票，數出兩張遞給二姐：“好好學習。“

二姐接過錢，小聲說了句謝謝。

我低頭扒飯，突然想起那個賬本上最后一頁的字——“重新做人“。

爸現在確實是個好爸爸了。他戒了賭，每天凌晨四點起床去進貨，晚上十點才關店。他的手粗糙開裂，但再也沒摸過牌桌。

吃完飯，媽讓我和二姐先回家。他們還要盤貨。

走出店門時，二姐突然說：“張小松，你以后要是敢賭博，我就打斷你的腿。“

夜風吹著她的馬尾辮，街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才不會。“我踢著石子說。

“最好不會。“她哼了一聲，卻伸手幫我整了整歪掉的衣領。

我們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的小店里，爸媽的身影在燈光下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