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猛地從扭曲的光影和混亂低語中掙脫，意識如利箭射出深海。

重回現實的空氣帶著一種久違的、粗糲的質感。陸沉站在青銅病院冰冷的走廊盡頭，那扇無聲閉合的“治療室”門隔絕了內部的瘋狂。現實世界的夜色，工業區的鐵銹味，遠處城市的微光，重新填充了他的感官。但一切又截然不同了。

“凌云……”他在心中默念，并非疑問，而是一種確認。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被拆解成了更基礎的形態。空氣不再僅僅是空氣，而是流動的能量微粒，帶著細微的色彩和溫度，如同活物，在他周身涌動，帶著細微色彩與溫度的脈絡。腳下的地面，也不再是絕對的堅實，他能“感覺”到其下更深層的結構，以及自身與其微弱的排斥感——那是脫離束縛的本能。

這是一種奇異的輕盈，仿佛卸下了無形的枷鎖。并非體重減輕，而是存在的形態發生了某種微妙的嬗變。一種冰冷的自由感，像是赤腳踩在初冬凝結的薄冰上，危險而誘人。他甚至能“嘗”到月光灑落的味道，清冽，帶著金屬般的的觸感，與空氣中殘留的、屬于“三只小豬”的腥甜腐臭形成了令人作嘔的反差。

他沒有立刻返回執刀人基地，而是在附近一處廢棄倉庫的陰影中停留了片刻，適應著這種全新的感知。他嘗試調動體內的力量，那片由古神碎片和黑暗血脈融合而成的“星海”受意念牽引而沸騰。

念頭微動。下一瞬，他已出現在倉庫的另一端。沒有聲音，沒有劇烈的氣流擾動，只有原地殘留的一道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能量軌跡，如同水墨在宣紙上迅速暈開又消失。

快。

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更像是空間的壓縮與跳躍。這就是凌云境賦予的速度。不再依賴肌肉爆發，而是以能量驅動自身，在現實維度劃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軌跡。他再次嘗試，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感受著身體能量化的過程。血肉崩解，化為純粹的能量流，與周遭的能量場產生共鳴，然后在一個新的坐標點重新凝聚。這個過程流暢而自然，仿佛呼吸。

青銅病院的“治療”，粗暴、痛苦，卻也直接有效。它強行拔高了他的起點，將那些駁雜的力量糅合成凌云境的基石。代價是與那些瘋狂和扭曲捆綁得更緊，但陸沉別無選擇。

返回衢市執刀人基地的過程，快得不可思議。曾經需要借助交通工具的距離，此刻只用了幾次呼吸的時間。當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077小隊專屬訓練場邊緣時，里面正燈火通明。

“轟！”

沉重的悶響傳來，是戰狂那柄“碎骨”巨斧劈砍在特種合金靶上的聲音，火星四濺。炎鈴的長槍“焚羽”則舞出一片赤紅的軌跡，空氣被灼燒得微微扭曲。陸遙趴在遠處的模擬高點，狙擊槍“隕星”的瞄準鏡反射著冷光。夜無痕如鬼魅般在障礙物之間穿梭，匕首“無光”吞噬著光線。

蕭燼靠在門口，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懶洋洋地看著，偶爾出聲指點兩句。白夜則站在他身邊，擦拭著他的雙短刃“寒徹”，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寒氣。蘇九黎坐在角落的醫療箱上，手里拿著一個針線包，正在給一個破舊的小熊玩偶縫補手臂，神情專注而溫柔。

陸沉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直到他需要從訓練場邊緣走到蕭燼身邊。他只是邁出了一步。在旁人眼中，陸沉的身影只是驟然模糊一下。

下一刻，他已經站在了蕭燼和白夜面前，中間十幾米的距離瞬間被抹平訓練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戰狂停下了揮舞的巨斧，瞪大了眼睛，憨厚的臉上寫滿了“發生了什么”。炎鈴的長槍頓在半空，槍尖的火焰都似乎凝滯了一瞬。陸遙從瞄準鏡后抬起頭，吹了個意外的口哨。夜無痕的身影從陰影中顯現，無波的眼神里罕見地閃過驚愕。蘇九黎抬起頭，呆萌地圓睜雙眼。

蕭燼叼著的煙差點掉下來，他猛地直起身，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素來慵懶的眼睛驟然銳利，刀鋒般審視著陸沉，像是要將他解剖開來。

“你……”

白夜擦拭短刃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冰冷的目光落在陸沉身上，帶著審視和難以置信。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剛才那一瞬間，陸沉周圍的能量流動發生了極其短暫而劇烈的變化，那絕非燃燈境能做到的。

“突破了？”蕭燼的聲音帶著干澀，他見過天才，見過奇遇，但像陸沉這樣，像是坐火箭般接連突破的，簡直聞所未聞。混雜著驚駭與荒謬，如同親見幼苗一夜化為參天巨樹，徹底顛覆常理。

陸沉點了點頭，表情依舊平靜，甚至帶著屬于“普通少年”的靦腆：“嗯，剛才……抓住了一點感覺。”

他垂下眼簾，避開了眾人探究的目光，將一切歸于模糊的“感覺”和“運氣”。

“一點感覺？”炎鈴忍不住走了過來，圍著陸沉轉了一圈，嘖嘖稱奇，“你管剛才那叫‘一點感覺’？那速度，快趕上白副隊了吧？你這坐的是火箭還是神舟啊？”

“咳，”蕭燼咳嗽一聲，打斷了炎鈴的比喻，但眼中的震驚并未消退，“凌云境……你確定是凌云境？”

陸沉再次點頭，同時釋放出一縷屬于凌云境的能量波動，清晰，穩定，但并不張揚。這股波動讓白夜眼神驟然收緊，確認了陸沉的境界。

“……加百列的神墟，潛力當真如此恐怖？”

蕭燼喃喃自語，似乎只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畢竟，陸沉體內那“帝皇級”的黑暗血脈，無人能夠感知。掠奪神明力量的本質，更是他絕不能暴露的秘密。

白夜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陸沉一眼，重新開始擦拭他的短刃。寡言的他，將疑問和判斷藏在了心底。

陸沉知道，這次突破雖然引人注目，但還在“加百列神墟繼承者”這個身份的可解釋范圍內。神墟的力量本就神秘莫測，出現一些超越常規的現象，也并非完全無法理解。更重要的是，達到凌云境，意味著他擁有了更強的自保能力和行動自由。他可以更從容地運用接近凌云境巔峰，甚至偽裝出部分破軍境初期的戰力，而不會顯得過于突兀。面對潛藏在城市陰影中的扭曲童話和更深層次的威脅，他終于有了一絲真正的底氣。

蕭燼拍了拍陸沉的肩膀，語氣復雜：“好小子，干得漂亮。不過記住，境界提升快是好事，但根基一定要穩固。有不懂的地方，多問問白夜，或者我。”

“是，隊長。”

陸沉應道，態度謙遜。

這次突破帶來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在之后幾天的訓練和隊內任務分配中，蕭燼開始有意無意地將一些更復雜、需要更高機動性和獨立判斷能力的偵查或輔助任務交給陸沉。

白夜偶爾也會在分析情報時，向他解釋一些更深層次的關聯，那些信息隱約指向了某些禁忌的名字和地點。他接觸到的文件權限也無聲驟升了。

一次協助白夜整理近期異常事件報告時，他在加密數據庫中看到了一個名為“深淵圣堂”的文件夾，雖然權限不足無法打開，但僅僅是這個名字，就讓他心頭猛地一沉。之前那個前來殺他的芬里爾似乎就是來自深淵圣堂。

基地的空氣似乎也變得壓抑。訓練場上揮灑的汗水味，消毒水的氣息，混合著電子設備運行的低頻嗡鳴，以及檔案室里陳舊紙張和墨水的味道，都被賦予了新的層次。他能“聞”到隱藏在日常之下的那一股若有若無的緊張感，如同暴雨將至前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潮濕感。

那是一種無聲的催促，聽見了深淵之中傳來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夜深人靜，陸沉獨自站在宿舍的窗前，俯瞰著沉睡的城市。霓虹燈的光芒勾勒出虛假的繁華，但在他的感知中，城市的陰影里，潛藏著無數細微的、扭曲的能量波動，毒蛇般蟄伏。

凌云境，只是一個新的起點。

前方的道路，依舊被濃厚的黑暗吞噬。

他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奔涌的力量，也感受著那份守護平凡的血肉鑄就的責任。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深的夜色。那里，有他必須面對的敵人，也有他必須守護的生機。

而他，將踏著虛空，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