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毒城暗夜清棠臨
- 星墜東漢
- 墜影星塵
- 4010字
- 2025-06-06 10:00:00
陰家地牢中。
幾盞豆大的油燈懸掛在潮濕的石壁上,昏黃的光暈搖曳不定。
墻壁上的水珠偶爾滴落,在死寂中發出清晰的“嘀嗒”聲。
王二麻子蜷縮在角落里,身下鋪著發霉的稻草,不停地顫抖著。
他的身上沾染著泥污,衣服上有少許干涸的血跡。
顯然是被投入這里之前,沒少吃苦頭。
“他娘的!”
王二麻子低聲咒罵,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懣,“老子只不過是帶著兄弟們去陰家討個說法而已。誰他娘的會蠢到去投毒?而且,投的還他娘的是救命的水井,這不是腦子被狗吃了嗎?”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震起些許塵土。
疼痛從指骨傳來,卻無法驅散他的憋屈。
他始終想不明白,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陰家在南陽郡的勢力擴張,擠壓他們這些地頭蛇的生存空間是事實。
前幾日,他們兄弟幾個是討論過如何鬧事也是事實。
可做這些也只不過想討些好處罷了。
誰會去干投毒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啊?
而且還是在大旱的時候,去救命井水里投毒?
他們是地痞,又不是變態殺人犯!
結果還沒等他真正鬧起來,就被陰家護衛以投毒兇犯的名義盡數拿下,一頓毒打后便扔進了這暗無天日的地牢。
鄰近的囚室里,也傳來斷斷續續的哭嚎和咒罵。
“冤枉啊!我們只是想討個公道,誰知道會攤上這種殺頭的罪過!”
“是啊,就算陰家勢大,那也不能這么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人啊!”
“那個慫恿我們的人呢?他叫什么來著……”
一個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悔恨。
王二麻子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膩的頭發。
他隱約記得那個慫恿他的人,尖嘴猴腮,眼神閃爍。
但當時只顧著聽對方描繪的美好前景,并未深究其身份了。
現在想來,處處透著詭異。
這分明是被人當了槍使,成了替罪的羔羊!
“吱呀!”
沉重的牢門被推開。
幾名手持水火棍的陰家護衛走了進來,為首的管事面沉似水。
“王二麻子,還有你們幾個,都給老子聽著!”
管事冷聲道,“我家小姐說了,念你們平日里也只是些小打小鬧,若肯主動招認投毒的罪行,畫押認罪,尚可留你們一條狗命,從輕發落。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哼,這地牢里的刑具,可不是吃素的!”
“放你娘的屁!”
王二麻子猛地抬起頭,怒罵道,“老子雖不是英雄好漢,但也是有卵子的男人!做了就是做了,沒做過就是沒做!你們陰家想找替死鬼,也別找錯了人!”
“嘖嘖,這嘴真是硬!”
管事冷笑一聲,“看來還是力氣不夠啊。來人,給我打!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頭硬,還是我刑具硬!”
幾名護衛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水火棍上下翻飛。
陰暗的地牢中立刻回蕩起了慘叫聲。
書房內。
陰晚晴正對著一排盛放在粗陶碗中的水樣發呆。
“小姐,”
陰福躬身站在一旁,神色憂慮地稟報道:“剛剛又派人去郡里醫館問詢了,還是沒有頭緒。”
“他們怎么說的?”
“幾位老醫工都說,此毒詭異,他們行醫數十年,聞所未聞。有人懷疑……懷疑是某種巫蠱邪術……”
“巫蠱邪術?簡直是無稽之談!”
陰晚晴冷哼一聲,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分明就是處心積慮,要置我陰家于死地而已!”
她心中清楚,這絕非簡單的尋仇報復。
從投毒手法的專業性,到毒物選擇的刁鉆,無一不透露出精心策劃的痕跡。
這背后,必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就在陰晚晴心亂如麻時,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名護衛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恐與慌亂,聲音都變了調。
“小……小姐!大……大事不好了!”
陰晚晴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何事如此驚慌?”
“南陽郡……南陽郡傳來急報!”
那護衛跪倒在地,喘著粗氣,幾乎是泣不成聲地稟報道:“我們……我們派去護送張小郎君的馬車,在……在城內遭受不明身份之人的伏擊!”
“什么?!”
陰晚晴霍然起身,手中的狼毫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墨汁濺上了她素雅的裙擺。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聲音都有些顫抖,“他……他怎么樣了?!”
護衛低下頭,聲音艱澀,“車夫和兩名護衛無一生還,盡數殉難。至于張小郎君,至今……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轟——”
陰晚晴只覺得腦中一聲巨響,眼前陣陣發黑。
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
陰福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姐!小姐您當心身體!”
“下落不明?”陰晚晴喃喃自語,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那個時而狡黠、時而沉穩,總能在絕境中創造奇跡的少年。
那個與她有過數次交鋒,讓她既欣賞又忌憚的奇特存在。
難道就這么……沒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與憤怒涌上心頭。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巨大的震驚中掙扎出來。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聲音卻出奇地冷靜,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查!給我查!是何人所為!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然而,她心中幾乎已經有了答案。
水源投毒,馬車遇襲,兩件事幾乎是先后發生的。
而且目標明確,手段十分狠辣。
除了那個一直與陰家明爭暗斗,并且同樣覬覦技術的陳家。
還能有誰?!
這是要將陰家連根拔起,永絕后患啊!
“陳家……”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從齒縫中擠出這兩個字,“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打垮我陰家嗎?做夢!”
她猛地轉向陰福,目光銳利如刀,“福叔,張星落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但是,我們這邊不能再等下去了。水源投毒之事,必須盡快做個了結,否則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到時候
不等陳家動手,我們自己就先亂了陣腳!”
陰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的意思是……地牢里的那些人?”
“沒時間了!”
陰晚晴眼中閃過一絲堅決,“讓他們招認!將所有收集到的證據,做實做鐵!然后,立刻將他們移交官府!”
“小姐,這……”
陰福大驚,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萬一他們到了官府那邊翻供……”
“沒有萬一!”
陰晚晴厲聲打斷他,“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我需要盡快穩定局面,給族人一個交代,也給那些暗中窺伺的豺狼一個警告!”
這番話,她說得斬釘截鐵,但內心深處卻掠過一絲苦澀。她何嘗不知這樣做有失公允,甚至可能留下后患。
但眼下,家族危在旦夕,張星落的安危又讓她方寸大亂,她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犧牲幾個潑皮無賴,換取家族的暫時安寧,震懾陳家的囂張氣焰。
在她看來,是眼下最劃算的買賣。
“同時!”
陰晚晴繼續下令,眼中寒光更甚,“集結府中所有可用護衛,暗中加強戒備。既然陳家已經撕破臉皮,那我們也無需再忍讓!他們敢動我陰家的人,就要做好承受我陰家雷霆怒火的準備!”
看著自家小姐眼中的狠勁,陰福心中一凜,知道她是這次是真的動了真怒。
他不再多言,躬身領命:“是,小姐!老奴這就去辦!”
就在陰福轉身欲離之際,一名侍女匆匆走了進來,稟報道,“小姐,府外有一位年輕女子求見,自稱華清棠,說……說要見你。”
“見我?”
陰晚晴眉毛一挑。
“是的,小姐。”
侍女低頭道。
“讓她進來。”
陰晚晴沉吟片刻,決定見上一見。
片刻之后,在侍女的引領下,一位身著素雅布裙,背著一個半舊藥箱的年輕女子款步走了進來。
她荊釵布裙,未施粉黛,容貌清麗脫俗,眉宇間帶著沉靜與從容。
面對書房陰晚晴審視的目光,她不卑不亢,只是盈盈一福:
“醫女華清棠,見過陰小姐。”
“醫女?”
陰晚晴上下打量著華清棠,帶著幾分探究懷疑,“你認識我?”
“聽張星落說過你。”
華清棠拿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
陰晚晴接過一看,正是自己送給張星落的那塊隨身玉佩,心中不由的有些難過。
不過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緒,站起身來,“原來你就是在鐵匠鋪的那個醫女!既然張星落去南陽尋的是你,那么想必你有能力能解這邊的奇毒?你可知,我已請遍了南陽名醫,他們都束手無策。”
“可以試試!”
華清棠神色平靜,聲音清澈,“我曾隨家師研習過一些疑難雜癥的解毒之法。陰家所中之毒雖然奇特,但萬變不離其宗。讓我先行診治幾位中毒者,再下定論不遲。”
目光坦蕩,從容自信。
穰縣城南,張家鐵匠鋪。
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鐵匠鋪的院子里。
張老憨剛喝完藥,正坐在院中的那張矮凳上,拿著一塊木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削著。
不是在做什么精巧的活計,只是閑著無聊。
以他現在的狀況,已經摸不得鐵錘了。
養子已經出去好幾天了,也不著家。
心里著實擔心的緊。
“咚咚咚!”
院門被人敲響,聲音粗暴急促。
張老憨放下手中的木頭和刻刀,起身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三名身著吏服的官差,為首的是一個尖嘴猴腮、三角眼的小吏,正是縣衙里專管催科派捐的孫三。
“張老憨?”
孫三斜睨著張老憨,語氣傲慢。
張老憨心中一緊,陪著笑臉道,“正是小老兒。幾位官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孫三從懷里掏出一張蓋著縣衙朱紅大印的告示,抖了抖,尖聲道,“奉縣尊老爺的鈞旨,近來天時大旱,田地龜裂,百姓困苦。為祈求上蒼垂憐,早降甘霖,解萬民于倒懸,縣衙決定啟建祈雨法壇。”
“凡我穰縣境內,各家各戶,無論士農工商,均需繳納求雨錢,以充祭祀之用。你這張家鐵匠鋪,按戶等,需繳納銅錢八千文,限三日內繳清,不得有誤!”
“什么?八千文?!”
張老憨一聽,頓時急了,“官爺,您這不是說笑吧?我們這小本生意,平日里糊口都難,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錢?再說了,這求雨是大家的事,也不能這么個攤派法吧!”
孫三將眼一瞪,手中的水火棍往地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張老憨,你這是想抗捐不成?我告訴你,這是縣尊老爺親自下的令,誰敢不從,便是藐視官府,罪加一等!到時候,那可就不是八千文的事了!”
旁邊兩名官差也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手中的棍棒有意無意地晃動著,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張老憨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漲得通紅。
他當然知道這些官差的德性,也知道這所謂的求雨錢十有八九又是那些當官的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
可是。
他一個小小鐵匠,無權無勢,又能怎么辦呢?
“官爺,要不您高抬貴手,寬限老漢幾日,等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回來可好?”張老憨哀求道,“這一時半會兒的,老漢我,我真的沒辦法啊。”
“少跟老子打馬虎眼!”
孫三不耐煩地打斷他,將那張催繳文書往張老憨懷里一塞,“張老憨,老子告訴你!三日之內,一文都不能少!若是到時候交不上來,哼哼,你看我拆不拆你這鐵匠鋪就完了!”
說罷,孫三帶著兩名手下,耀武揚威地揚長而去。
張老憨捧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泰山的文書,站在院中,滿臉的愁苦與無奈。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自己還病著在吃藥,這突如其來的苛捐雜稅又如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
張老憨望著蔚藍卻無一絲云彩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刻滿了憂慮。
這世道,對他們這些底層小民而言,活著,實在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