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小智的手機在鐵皮柜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的瞳孔縮成針尖——玉婷的消息躺在鎖屏界面，發送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七分。

“突然想吃火鍋了。“

窗外的月光還沒完全褪去，他盯著這行字，喉結滾動了一下。工作服袖口蹭過屏幕時，他才驚覺自己的手在發抖。三年前在相親網站注冊時，他特意在職業欄填了“行政辦公“，卻沒料到這個謊言會像滾雪球般碾碎他所有的現實。

“五一快樂！剛好可以犒勞自己吃火鍋。早安。“發送成功的綠色氣泡彈出來，他卻沒有松口氣。褲兜里的銀行卡復印件硌得大腿生疼，那是上個月剛把老家房子抵押給網貸公司時，業務員隨手塞給他的回執單。氯仿的氣味鉆進鼻腔，他突然想起去年情人節，玉婷在視頻里晃著周大福的金鐲子：“這款傳承系列好難搶哦。“那時他剛交完三個月的網貸利息，卻在下班后直奔商場，刷爆了第三張信用卡。

車間里傳來設備運轉的轟鳴聲，他把手機塞進褲兜，轉身時，工作服上沾著的化學藥劑氣味又重了幾分。三年前第一次給玉婷點外賣時，他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重慶九宮格火鍋“套餐，猶豫了十分鐘才點擊支付。后來逐漸變成每日慣例：她會在下午三點發消息說“想喝喜茶新品“，或是深夜十一點說“餓了“，而他永遠在凌晨對著外賣軟件計算滿減，哪怕第二天要在40℃的儲罐區作業。

中午十二點，小智蹲在車間外的水泥臺階上。四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他卻盯著手機屏幕發怔。朋友圈里玉婷的新動態像根燒紅的鐵簽——鵝黃色連衣裙是上周他剛給她買的ZARA新款，身旁男生手腕上的銀鐲子讓他想起去年她撒嬌要的卡地亞手鐲，當時他在化工醫院陪床三天，就為了多拿幾百塊加班補貼。

“和朋友來郊野公園啦～“配文后面跟著三個大笑的表情。小智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手機殼內側貼著的便簽紙洇著汗漬，那是他上個月算的負債清單：網貸20萬，信用卡8萬，老家父母的存款5萬。而玉婷不知道的是，上周她隨口說“油費好貴“時，他剛用借唄給她轉了2000元，自己卻每天騎半小時電動車上班，就為了省下5塊錢的公交費。

“借根煙。“他沖進休息室，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嚇一跳。老張叼著煙抬起頭：“你不是戒了？“小智不說話，一把搶過煙盒，顫抖著點燃。煙霧嗆進喉嚨的瞬間，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第一次見面時，她站在商場門口抱怨“沒衣服穿“，他咬咬牙帶她走進歐時力，那件1299元的連衣裙，花掉了他半個月工資；去年她生日，他咬著牙買了周生生的黃金項鏈，包裝紙里還藏著分期12個月的賬單；甚至連她和閨蜜聚餐的賬單，都會在凌晨準時躺在他的對話框里，備注“親愛的報銷一下啦“。

手機又震動起來，不是玉婷的消息，而是網貸APP的還款提醒：“您本月需還款13560元，逾期將影響征信。“小智把煙頭按滅在水泥地上，火星濺在工作服的補丁上——那是他自己縫的，因為舍不得買新工裝。秋千上的影子在他腦海里重疊，他突然想起上周她發來的消息：“寶，我想買個LV的新包，才三萬多哦。“

車間大門在眼前緩緩升起，陽光被切割成鋒利的碎片。小智深吸一口氣，讓混雜著化學藥劑的空氣充滿肺部。防護服口袋里的工資條窸窣作響，3860元的到賬金額，還不夠她半瓶精華的錢。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那些藏在購物車深處的“結婚存款“早已清零，現在連給她發紅包都要先看網貸額度是否足夠。

或許這場始于謊言的戀情，從他第一次為她清空購物車時就注定了結局。就像他每天守護的危化品儲罐，看似堅固的外殼下，早已被壓力腐蝕出無數裂痕，只等某個瞬間，所有的隱瞞與透支都會化作劇烈的爆炸，將他的世界炸得粉碎。而他此刻蹲在陰影里，看著手機屏幕上逐漸暗下去的頭像，突然發現，自己早已在這場虛擬的愛情里，燃燒成了一堆無人收殮的灰燼。

虛擬煙火（續）

下午兩點五十八分，小智站在對二甲苯儲罐區的操作臺前，指尖劃過鋼制閥門時，手機在防爆工作服里震動了十七下。他知道是玉婷，只有她會在這個時間點連環奪命call——上周她剛教會他設置“專屬來電鈴聲“，此刻《戀愛循環》的旋律混著設備嗡鳴，像根細針扎進太陽穴。

“壓力測試準備！“班長的吼聲從對講機里炸開。小智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倒扣在操作臺上，屏幕朝上的角度恰好能看見鎖屏界面上跳動的未接來電數。倒數第三次巡檢時，他發現3號儲罐的壓力表指針偏移了0.2個刻度，這個細微異常讓他想起昨夜網貸平臺的催款短信：“今日18時前未還款，將聯系緊急聯系人。“

扳手擰動閥門的瞬間，手機突然彈出視頻通話請求。玉婷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眉梢沾著未干的雨水，身后是他熟悉的商場走廊——她又去專柜試新款了。“你干嘛拉黑我？“她的聲音帶著不耐，“我今天去SK-II專柜，柜姐說我皮膚缺水......“

小智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防爆服下的T恤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見她手腕上戴著新買的銀鐲子，正是半小時前他在朋友圈視頻里見過的款式。“玉婷，我......“話沒說完，儲罐區突然傳來金屬變形的異響，壓力表指針開始瘋狂擺動。

“快跑！“班長的怒吼撕裂空氣。小智本能地轉身，卻在看見儲罐頂部滲出的淡黃色液體時僵住了——那是對二甲苯泄漏，易燃易爆的蒸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手機從掌心滑落，視頻通話還在繼續，玉婷的驚呼聲混著警報器的尖嘯，在他耳鳴的腦海里碎成齏粉。

他最后一次想起的，是三個月前在急診室打點滴的夜晚。玉婷發消息說“想要TF的十二色眼影盤“，他盯著輸液管里的藥水，用另一只手在網貸APP上點下“立即申請“。那時他還能騙自己說，等發了年終獎就好了，等項目獎金下來就好了......

濃煙涌來時，小智的后背撞上冰涼的罐體。手機躺在三米外的地面，屏幕上玉婷的臉被火焰映得通紅，她正在尖叫，卻聽不清內容。泄漏的液體在地面蜿蜒，像條隨時會爆炸的毒蛇。他突然笑了，原來危化品爆炸前的寂靜，和他每次給她轉賬時的心跳聲，竟是如此相似。

意識模糊前，小智摸向口袋里的銀行卡復印件。那串密密麻麻的負債數字，終將隨著這場爆炸煙消云散。而他始終沒告訴玉婷，第一次視頻時他身后的“復印室“，其實是儲罐區的監控屏；更沒告訴她，每次說“在開會“，其實是躲在更衣室啃饅頭，就為了省下給她點奶茶的錢。

當爆炸聲響起時，玉婷的視頻通話終于斷開。她盯著黑屏的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新做的美甲。商場廣播在喊“請注意安全“，她卻轉身走向Gucci專柜——剛剛視頻里，小智身后閃過的紅黃警示標志，像極了她曾在車險廣告里見過的危化品標識。

“小姐，這款包需要預訂......“柜姐的話被手機震動打斷。玉婷點開短信，是小智半小時前發來的：“玉婷，其實我不是辦公人員。我是危化廠的操作工，每天要穿12公斤的防爆服，聞著能讓人暈倒的化學品。你說的LV包，我算了下，需要加327個夜班才能買。“

短信發送時間顯示14:55，正是她在秋千上笑得燦爛的時候。玉婷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小智說“剛下班“，其實他的工裝褲上還沾著可疑的污漬——現在她才明白，那是氯仿腐蝕后的痕跡。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新聞推送：“某危化廠發生爆炸，3名操作工失聯。“玉婷盯著屏幕上模糊的廠區照片，突然發現，那個在濃煙中奔跑的身影，穿著和小智視頻時藏在桌下的同款工作鞋。

專柜的水晶燈在頭頂閃爍，玉婷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她想起每次伸手要錢時，小智總是秒回的“好“，想起他說“攢夠錢就見面“時，眼底閃過的復雜光芒。原來那些深夜的外賣、節日的紅包、奢侈品的包裝，都是用他的血汗甚至生命換來的。

短信提示音又響，是網貸平臺發來的：“您尾號XXXX的緊急聯系人小智已逾期，如需協商......“玉婷刪掉短信，抓起包轉身就跑。暴雨不知何時落下，她在商場門口攔下出租車，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小智工作的工廠在哪——這三年，她甚至沒問過他公司的名字。

后視鏡里，商場的霓虹燈漸成光斑。玉婷摸出手機，黑名單里那個灰色頭像讓她喉頭發緊。她終于敢承認，自己早就察覺他的異樣：轉賬時的延遲、視頻時的背景噪音、永遠在“加班“的借口。但她太享受被捧著的感覺，以至于假裝看不見那些破綻，就像他假裝自己有體面的工作。

出租車在雨夜疾馳，玉婷盯著窗外飛濺的雨珠。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教他煮火鍋，他笨拙地切著肉片，身后傳來奇怪的機械聲。那時她以為是廚房電器，現在才明白，那是化工設備的轟鳴。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活在兩個世界，用謊言搭建的橋梁早已千瘡百孔，只等現實的浪潮將其沖垮。

當警車的紅藍燈光穿透雨幕時，玉婷終于在導航上輸入“危化廠“三個字。地圖上的定位點閃爍著，像顆正在熄滅的星。她不知道小智是否在那場爆炸中，也不知道如果他活著，自己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你“。但她終于明白，這段畸形的戀情里，他們都在用謊言喂養貪婪，用透支消耗真心，直到所有的偽裝都在現實面前爆裂成災。

雨越下越大，出租車在廠區警戒線外停下。玉婷透過車窗，看見火光漸弱的廢墟上，搜救人員正抬著一個沾滿化學污漬的工牌。上面的照片有些模糊，卻讓她瞬間淚流滿面——那是小智，穿著她從未見過的防爆服，眼神里藏著她從未讀懂的疲憊與隱忍。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網貸APP的推送：“您有新的借款額度......“玉婷關掉屏幕，任由雨水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跡。那些曾讓她沉迷的奢侈品、紅包和外賣，此刻都成了扎在心頭的刺。她終于懂得，在這場用謊言和金錢堆砌的戀愛里，他們誰都不是贏家，有的只是兩個在虛擬世界里迷失的靈魂，和一場終將熄滅的，虛擬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