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云層在萬丈高空翻滾，如同一片永夜之海。

在這片云海之上，懸浮著一座由森白骸骨與玄鐵構筑的巨城——魔宗總壇“懸空城”。

城中最高處的“幽冥殿”內，五道身影圍坐在一張由整塊“噬魂玉”雕琢而成的圓桌旁。

桌面上流淌著暗紅色的液體，如同活物般勾勒出一個個世界的輪廓，其中有一個灰暗的球形區域正閃爍著不祥的紫光——那正是被他們稱為“遺棄之地”的世界。

“諸位，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噬心宗的銀月長老率先開口。

她身披銀灰色長袍，面容姣好如二八少女，但雙眼卻是一片純黑，沒有眼白與瞳孔之分。修長的十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金屬般的脆響。

“大虞王朝已經徹底撕毀協議，主動催化幽冥污染。根據最新觀測，遺棄之地的幽冥濃度在三個月內暴漲了七倍！再這樣下去，最多一年，幽冥君主的化身就會完全蘇醒。”

她指尖一劃，桌面上的暗紅液體翻涌，凝聚成一片立體投影——那是一個被紫黑色霧氣籠罩的世界，其中半數區域已經化作扭曲的幽冥之地，無數畸變的生物在其中游蕩。

而另一半相對“干凈”的區域，此刻也正被霧氣緩慢侵蝕。

“我們魔宗掌控的這一半世界，維護成本已經超出收益。”

銀月長老的聲音冰冷而理性，“繼續投入資源對抗幽冥污染，無異于往無底洞里扔靈石。”

投影變換，顯示出魔宗在遺棄之地的各項投入：三萬七千張觀想圖散布、八百座修煉塔維持、每年派遣三百名弟子駐守……而收獲的“材料”卻逐年減少，最近一次“詭潮”收割的異化者質量更是慘不忍睹。

“我提議——放棄遺棄之地，三日后關閉跨界傳送陣。”

銀月長老說完，環視眾人。她的目光在百骸門的百目長老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

“我反對。”

沙啞的聲音響起，百目長老緩緩抬頭。

這位老者身披灰布斗篷，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睛——手掌、脖頸、甚至舌頭上都嵌著大小不一的瞳孔。

此刻，這些眼睛同時轉向銀月長老，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

“遺棄之地雖然貧瘠，但一萬年前那場大戰留下的遺產尚未挖掘干凈。”

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一點，投影中浮現出相柳城的畫面。九根青銅巨柱巍然矗立，柱身上的蛇雕眼中泛著灰金色光芒。

“天烽軍的傳承已經現世，持有者正是趙家新任代族長趙無燼。此人身負天烽傳承，激活灰燼道種，如今更是激活了相柳大陣……”

投影再變，顯示出趙無燼一拳轟殺趙元洪的畫面，以及他吞噬幽冥祭壇的場景。

“如此良材美質，若能引入我百骸門，不出百年必成一方巨擘！豈能輕言放棄？”

銀月長老嗤笑一聲：“百目，你莫不是老糊涂了？那趙無燼明顯走的是天烽軍的路子，與你們百骸門的'萬靈融身訣'八竿子打不著。再說了——”

她突然加重語氣：“你真以為大虞王朝會坐視我們挖墻腳？閻天戮那老東西已經派了三名元嬰期修士暗中潛入遺棄之地，就等著幽冥君主分身蘇醒后摘桃子呢！”

“那又如何？”百目長老身上幾十只眼睛同時瞇起，“我百骸門難道還怕他閻天戮不成？”

“怕是不怕，但值不值得？”

坐在對面的陰煞宗代表突然插話。這位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男子聲音陰柔，袖口不時有半透明的怨魂進進出出。

“為一個不確定的'良材美質'，同時得罪大虞和幽冥君主……百目，你這算盤打得也太響了吧。”

“不錯。”天尸門的代表——一個渾身纏滿繃帶，只露出右眼的怪人悶聲道，“我派在遺棄之地埋了七十二具銀甲尸，最近已經失控了三分之一。再拖下去，怕是全部都要被幽冥之力污染。”

最后一位代表來自合歡宗，是個千嬌百媚的紅衣美婦。她慵懶地玩弄著發梢，嬌笑道：“妾身倒是無所謂啦~不過那邊的'爐鼎'質量確實越來越差了，最近送來的幾個，雙修時都會突然異化，惡心得緊呢~”

三比一。

百目長老身上的眼睛全部睜開，陰冷地盯著在場眾人。

他知道大勢已去，但還是做最后的掙扎：“至少……再給三個月。我派弟子已經潛入遺棄之地，只要她能接觸到趙無燼，并說服他……”

“三個月？”銀月長老夸張地挑眉，“你知道維持跨界傳送陣一天要消耗多少資源嗎？更何況——”

她突然拍桌而起，黑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最新情報顯示，幽冥君主的本體意識已經開始滲透空間壁壘！再拖下去，萬一傳送陣被污染，讓那鬼東西找到通往魔域的坐標，誰來擔這個責任？你嗎？！”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連百目長老都沉默了。

幽冥君主是全修行界的大敵，若真因他們的拖延導致魔域被入侵，別說他一個長老，就是整個百骸門都擔待不起。

“……三天。”

良久，百目長老終于妥協，但身上的眼睛卻詭異地全部轉向銀月長老：“我會通知弟子撤離。不過銀月，你最好祈禱那個趙無燼將來不會成長起來……”

他陰森森地笑了：“畢竟，他可是完美繼承了你們噬心宗種在他身上的'灰燼道種'呢。”

銀月長老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平靜：“不勞費心。一個遺棄之地的土著，再強也有限。”

會議就此定案。五人以精血在噬魂玉桌上烙下印記，正式通過決議：三日后關閉通往遺棄之地的所有傳送陣，撤回全部人員與資源。

隨著決議生效，桌面上的暗紅液體劇烈翻涌，遺棄之地的投影被一點點“擦除”。

當最后一點光芒消失時，遠在無數世界之外的遺棄之地，所有與魔宗相關的設施同時震顫——

修煉塔的符文黯淡、觀想圖自動卷起、就連那些潛伏在凡人中的魔宗弟子，都收到了緊急撤離的指令。

夜色深沉，相柳城的城墻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青銅光澤。城墻上巨大的蛇頭雕像靜默，猩紅的蛇瞳監視著城外荒野的每一絲風吹草動。

趙無燼站在聽濤軒的露臺上，燭陰瞳微微閃爍，灰金色的視線穿透黑暗，落在遠處一道飄忽不定的身影上。

那人影如煙似霧，時而凝聚成實體，時而散作無形，巧妙地避開了城墻上的所有警戒陣法。

“氣息有股熟悉感……”

他低聲自語，卻沒有發出預警——來者并無殺意。

幾個呼吸后，那道身影如一片落葉般飄入庭院，在月光下顯露出真容——百骸門弟子阮輕舞。

她一襲墨綠色勁裝，腰間纏著一條由九百九十九節人骨煉制而成的“百骸鞭”，眉心一點朱砂如血，襯得肌膚雪白。她看起來越來越正常了，只是此刻，她的表情十分凝重。

“趙公子，別來無恙。”

阮輕舞盈盈一禮，聲音如清泉擊石，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趙無燼微微頷首，燭陰瞳掃過她全身，確認沒有攜帶任何陷阱或監視法器后，才開口道：“深夜造訪，想必不是來敘舊的。”

“自然不是。”

阮輕舞輕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枚灰綠色的骨符，輕輕捏碎。一道無形的結界展開，將整個聽濤軒籠罩，隔絕了一切窺探可能。

“三日后，魔宗將關閉通往這個世界的所有傳送陣。”

她直視趙無燼的眼睛，“這意味著，此界修士再無可能前往魔宗所在魔域避難。”

趙無燼眉頭微挑，但很快恢復平靜：“所以，百目長老派你來當說客？”

“不全是。”阮輕舞苦笑，“長老確實希望你能離開——以你的天賦，在魔域會有更好的發展。但決議已定，魔宗不愿為了趙家同時得罪大虞王朝和幽冥君主……所以，現在只允許你一人通過傳送陣離開。”

夜風拂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趙無燼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百目長老倒是看得起我。”

他轉身走向石桌，斟了兩杯茶，推給阮輕舞一杯：“替我謝謝他的好意。不過——”

茶杯在石桌上輕輕一頓。

“我不會走。”

阮輕舞握杯的手微微一顫：“你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么嗎？大虞的三名元嬰期修士已經潛入此界，幽冥君主的化身也即將蘇醒。相柳城……守不住的。”

“守不守得住，試過才知道。”

趙無燼啜了口茶，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討論明日天氣。燭陰瞳中的灰金光暈流轉，映照出阮輕舞復雜的表情——有不解，有惋惜，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欽佩。

“值得嗎？”她忍不住問道，“為了這些凡人，為了這個已經被大虞和幽冥污染的世界？”

“凡人？”

趙無燼望向城內。燭陰瞳的視野穿透墻壁，看到抱著嬰兒熟睡的婦人、挑燈夜讀的書生、巡邏的玄蛇衛……每個人的靈魂在灰金色視野中如同點點星火。

“我父親是個凡人，我也是。趙家三千年來守護的，從來不是什么高深的道法，而是這些'凡人'活下去的權利。”

他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更何況，誰說一定會輸？”

阮輕舞怔住了。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與魔宗那些精于算計的長老們截然不同——他身上有種近乎固執的信念，就像……就像萬年前那位灰燼真君。

“我會把你的話轉告長老。”

她起身，百骸鞭自動纏繞回腰間，骨節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傳送陣會如期關閉。之后……你就是真正的孤軍奮戰了。”

趙無燼也站了起來，“帶句話給百目長老，將來我會還他的人情。”

“我會轉告的。”阮輕舞復雜的看了他一眼。“我該走了。”

她后退幾步，身影逐漸淡化，如同融入了夜色。臨消失前，突然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相柳城守住了，你會來找我嗎？”

趙無燼罕見地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魔域我都不知道在哪，我怎么找？”

“拿著這個。”

阮輕舞拋來一枚骨片，上面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只要你將來到了魔域，注入靈力，就能聯系到我。”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徹底消散，只有淡淡的幽香還縈繞在庭院中。

趙無燼把玩著骨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