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首勛見士卒們都被周大少說動，也不給大家思考的時間，提氣道：“本次突圍，老子自掏腰包給每個士卒四塊銀元的敢死錢，官兵一視同仁。這就派人去成都郵局給大伙兒家里匯款，從這兒去成都，腳程快的也就兩日工夫。大伙兒這兩天好好休整，等匯款回執帶回大塘，見到單子你們放心了，咱們再突圍不遲。”

這年頭幣值混亂，紙鈔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廢紙，但現大洋的購買力卻強。當年魯迅先生家道中落，逼不得已去仙臺留學學習，家里砸鍋賣鐵湊了八塊大洋，就夠他在日本一年的生活費。

聽說每人有四塊錢可拿，嘩變的士兵們臉上都露出喜色，交頭接耳之聲更響亮。

關連長看軍心動搖，心頭大急，正要說話。夏首勛哪里會給他機會，繼續大笑：“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都聽著，把家庭地址和收款人的名字給我報上來。小二狗，聽說你去年娶了個婆娘，這錢是寄給你堂客還是老娘？”

那個叫小二狗的士兵抓了抓頭，回答說：“還是寄給我娘吧，堂客家的舅子多，給她錢沒準都送娘家去了。每回說她，都要挨打。”

“你這個耙耳朵！”眾人笑得前俯后仰。

夏首勛又指著另外一個士兵道：“王明庚，上次在自貢打仗的時候我聽你說過，家里的娃娃聰明，就是婆娘好賭。這次如果脫困，你捎信回去讓她送娃娃進學堂，這錢就當學費，不能糟蹋了。。”

李明庚面帶激動之色：“我就是提過一嘴，營座就記得了？”

夏首勛朗聲道：“你我什么關系，是弟兄，我的就是你的，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又拍了拍另外一個士兵的肩膀：“黑牛，你老娘的暈病好些了嗎？”

黑牛：“難為營座還記得，勞問了。”

夏首勛：“去登記匯款地址吧。”

眾人一哄而散，只把關連長和許書記官丟在這里。

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臉上的頹喪。

關連長咬牙道：“營座，這回栽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倒是光棍，夏首勛卻搖了搖頭，正色道：“老關，老許，以前川內各派互斗，城頭變幻大王旗，和你們當兵吃糧的也沒有任何關系。士卒們今天去楊森那里找活路，明天在田頌堯那里當差，后天又聽熊老長官的號令。因此，今天的事情夏某也不怪你們。畢竟相處了那么長時間，在一個圍桶里舀食，我也不為難你們。放下武器，自己走吧，咱們好聚好散。”

關連長和許書記官解下手槍扔地上，同時拱手：“江湖路遠，營座珍重。”

夏首勛一抬手：“滾球。”

等二人狼狽地離開，周東亮鼓掌：“夏將軍在亂軍中面不改色，真了不起，想不到你在軍士中威望如此之高，大有拿破侖波拿巴的風采。拿破侖當年偷偷從流放地逃回巴黎，路上遇到敵人大軍阻截，他一個人走過去，竟說得對面千軍萬馬反正。夏將軍真名將風采也！”

夏首勛心情大好：“格老子周同學你剛才也是面不改色談笑風生竟使出如此妙計，跟孔明一樣！”

周東亮剛才大出風頭，不禁得意洋洋：“你的軍醫官呢，煩勞派過去給我同學看看病，對了，帶上磺胺阿司匹林。”

夏首勛對身邊一直滿面警惕的扎西澤仁道：“李浩，給那個生病的同學送點茶葉和紅糖，多喝熱水。”

“是。”李浩點了點頭，飛快出去。

周東亮叫起來：“我要阿司匹林，喝什么熱水？夏首勛，你不會食言而肥吧，還講不講信義？”

夏首勛的眼睛又瞇成一條縫，這讓他的表情看起來似笑非笑：“大少，我可沒答應過你什么？”西藥實在太金貴，他可舍不得給。

“無恥。”周大少指著夏首勛，手都氣得哆嗦起來：“你不是君子。”

夏首勛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悠悠道：“今年的蒙頂山雀舌真不錯，劉文輝主席打算撤退去雅安，咱們跟著過去，有口福了，大少，你也嘗嘗。”

先前他還周先生周先生喊，現在卻改口大少，瞇縫的眼睛里滿是戲謔：“大少，剛才士卒嘩變，你應該說你有辦法平息兵變，讓我先給你藥。現在我軍心已穩，你手里還有牌嗎？”

周大少臉漲得通紅，正要再罵，忽然，外面傳來幾聲清脆的駁殼槍聲。

不片刻，扎西澤仁冷著臉進來。

夏首勛：“茶葉和紅糖送過去了？”

澤仁點點頭。

“那兩人解決了？”

澤仁再次點頭。

夏首勛把茶杯輕輕放下，說了一聲：“大戰在即，軍法要嚴。”然后對周東亮道：“大少你說錯了，我不是君子，我是軍閥。“

前頭他對關許二人說好聚好散，轉眼就殺人立威，換別人是周東亮早驚得魂不附體。

可周大少什么人，不但不懼，反哈哈大笑：“夏首勛啊夏首勛，過河拆橋也不是你這么干的。現在，我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走。“

夏首勛：“你問。“

周東亮：“大塘鎮被圍得像鐵捅似的，任何一個敢出鎮的人，都會被外面的敵軍射殺。現在問題來了，你怎么派人去成都匯款？”

夏首勛剛才還瞇縫的眼睛猛地睜開，是啊，怎么把信送去成都家里，然后平安地帶著回執回到大塘鎮安撫軍心，這是個大問題。

周東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悠悠道：“沒主張了吧？這雀舌不錯，告辭。”

夏首勛心中大罵，這龜兒尼瑪太狡猾，還孔明，純粹司馬懿。他忍住氣：“還請周先生教我。”

周東亮一伸手：“把藥給我，我替你送信。”

夏首勛看了看周東亮：“你啷個平安回到成都？”

周大少嘲諷道：“夏首勛將軍，你認為我會再上你的當嗎？這事你大可相信，我又不是傻子，難道我就不怕剛一出鎮子就被敵人給射殺？”

夏首勛倒是干脆：“李浩，讓軍醫官跟周先生去看病。另外，給同學們送點干糧和被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