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陽那奶聲奶氣的“點菜宣言”，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

“轟！”

草場上，那數(shù)十名正襟危坐、吐納修行的孩童，瞬間炸了鍋。

“穿山熊的左前蹄？我也要吃！”一個虎頭虎腦的胖小子第一個跳了起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憑什么他能點菜？我也要！我要吃火羽雞的翅膀！”

“我要喝玉髓靈液！”

“院長！導師！不公平！”

原本仙氣井然的修行場域，頃刻間變成了凡俗菜市場，孩童們的吵嚷聲、抗議聲、甚至哭鬧聲匯成一股嘈雜的洪流，幾乎要將育幼園的屋頂掀翻。

陸翊瑋的太陽穴又開突突直跳，那感覺，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里面瘋狂攪動。

他與姚青洲對視一眼，從對方那古井無波的眸子里，讀出了四個字：自己解決。

媽的。

陸翊瑋暗罵一聲，深吸一口氣，強行擠出一個自認為和藹可親的笑容，聲線卻陡然拔高，蓋過了所有噪音：“都安靜！”

他聲蘊法力，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所有孩童耳朵嗡嗡作響，瞬間安靜下來。

“林初陽年幼，胡言亂語罷了！”陸翊瑋板起臉，目光掃過全場，“想來是哪位長輩私下里疼愛他，與他說的玩笑話，你們也當真？”

他指了指食堂的方向，“現(xiàn)在，都去膳堂用飯！再有喧嘩吵鬧者，今日的午飯減半！”

孩童們面面相覷，雖心有不甘，但在陸導師的威嚴和“午飯減半”的威脅下，還是老老實實地站起身，排著隊，一步三回頭地朝膳堂走去。

偌大的草場，終于恢復了片刻的寧靜。

陸翊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心力交瘁，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軟綿綿地靠在欄桿上。

“院長……”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嘶啞，透著連自己都未察得的虛弱，“我快頂不住了。這道子……到底是個什么怪物？您剛才為何不讓我深究？”

他指的是林初陽點破二人身份之時，姚青洲用眼神制止了他。

姚青洲依舊看著遠方，聲音平淡如水，卻平白讓人感到徹骨的寒意。

“小陸，你以為我們執(zhí)法院為何要把他放在這育幼園，而不是直接送上某座主峰，由那些老家伙當寶貝疙瘩一樣供起來？”

“因為，道子是天地的中心，是氣運的漩渦。與他相伴，是天大的機緣，也是天大的風險?！?

姚青洲終于側過頭，那雙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凝重的神色。

“你只看到他無意識間布下大陣，滋養(yǎng)了地脈。卻沒看到，他逸散出的氣運，已經(jīng)壓垮了八名同輩的道心。他們的仙路，從今往后，怕是已經(jīng)斷了?！?

“這還只是其一?！币η嘀薜穆曇粲l(fā)低沉，“道子金口玉言，無心之語，也可能一語成讖。他若無意中點破某位師長正在緊要關頭的修行關隘，輕則讓你道基受損，修為倒退；重則直接引來殺身之劫，當場化為飛灰！”

陸翊瑋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凍僵了，寒意順著脊椎骨一路沖上天靈蓋。

他從未想過，一個五歲的孩子，竟是這樣一個行走的、不可控的巨大因果律武器！

“我……”姚青洲罕見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我如今已是金丹圓滿，正在復習《高中篇》的全部要義，準備參加宗門的‘高考’。若是能通過，便可突破桎梏，入主內門，正式修行《大學篇》的功法?！?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絕不能與他產生過深的因果糾纏?！彼淅涞乜粗戱船|，“否則，天道反噬之下，我這數(shù)百年苦修，可能一朝盡喪。你明白嗎？”

《高中篇》？《大學篇》？

陸翊瑋愣住了，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匯，從這位執(zhí)法院副院長的口中說出，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貼切感。

他再聯(lián)想自己目前苦苦修行的法門，似乎……確實只能算得上是《小學篇》的水平。

“等我‘高考’結束，順利‘升學’。”姚青洲話鋒一轉，拋出一個讓陸翊瑋無法拒絕的誘餌，“我自會將我這些年的修行心得給你一份，助你早日修完《小學篇》，考入‘初中’。”

陸翊瑋心頭一熱，那點疲憊和怨氣頓時煙消云散。

執(zhí)法院副院長的修行心得！那可是千金難求的寶物！

“多謝院長提攜！”他立刻躬身行禮，態(tài)度恭敬無比。

“走吧，去看看?！币η嘀迶[了擺手，率先朝著山門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來到了山門外的魔山第二食堂。

與宗門內仙氣繚繞的亭臺樓閣不同，這第二食堂的建筑風格，充滿了魔山特有的磅礴與威嚴。整座食堂由巨大的黑巖壘砌而成，棱角分明，宛如一頭蟄伏在山腳下的洪荒巨獸，沉默地張開著巨口，吞吐著來來往往的弟子。

食堂門口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數(shù)條長龍般的隊伍從食堂門口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廣場上，排隊的盡是墨竹山的弟子。有十幾歲剛剛入門、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少年，也有上百歲、氣息沉穩(wěn)的中年修士，甚至還有一些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的老者。

他們或身穿華服，或衣著樸素，來自不同山峰，不同堂口，此刻卻都老老實實地排著隊，等待著那一口果腹的餐食。

陸翊瑋的目光被食堂門口一塊巨大的石碑所吸引。石碑上用古樸的字體，深刻著一行行小字——《魔山修行資費補償辦法》。

細看之下，陸翊瑋才明白，這第二食堂的運轉，并非完全依靠宗門撥款，而是由墨竹山治下所有凡人國度、城池上繳的稅款來支撐。其目的，就是為了給那些家境貧寒，或是還未被分配具體勞務，沒有穩(wěn)定收入的弟子，提供最基礎的伙食補助。

哪怕你身無分文，只要是墨竹山的弟子，來到這里，就能領到一份足以果腹的飯菜。

陸翊瑋心頭微震，涌起一股復雜的感受。

世人都說魔山行事酷烈，門規(guī)森嚴，卻不知在這冷酷的外表之下，竟還藏著這樣一份對底層弟子的公平與保障。

他再看身旁的姚青洲，這位執(zhí)法院的副院長，正用那雙冷酷的眼睛，審視著排隊的學子。那目光，不像是在看同門，更像是在檢閱一件件兵器，評估著他們的成色、鋒利程度以及未來的價值。

陸翊瑋瞬間領悟了。

魔山的溫情，永遠包裹在最嚴苛的規(guī)則之下。它給你活下去的機會，但你必須用實力去證明，你值得這個機會。

就在這時，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小身影，從食堂門口擠了出來。

正是林初陽。

他小小的手里，赫然抓著一只油光锃亮、比他腦袋還大的獸蹄，正是那只三階穿山熊的左前蹄！

熱氣騰騰的肉香混合著藥草的芬芳，霸道地鉆入每一個人的鼻孔。

林初陽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姚青洲和陸翊瑋，他那雙烏黑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奮力舉起那只油光滴答的熊蹄，像是在炫耀自己剛得的戰(zhàn)利品，小臉上寫滿了得意。

然后，他張開小嘴，奶聲奶氣，卻足以讓半個廣場都聽清的聲音響起：

“園長，陸導師，你們看！真的有哦！”

陸翊瑋只覺得眼前一黑，感覺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啪”的一聲，徹底斷了。而廣場上，所有排隊的弟子，目光“唰”地一下，盡數(shù)聚焦過來，死死盯住了那只熊蹄，眼神熾熱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