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觀控股公司，下班的打卡聲稀稀拉拉響起。

林陽燊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這幾日比在瑪麗精神病院跟那幫“鬼東西”周旋還要累。

“林顧問，還不走啊？您這身體恢復得可真快，不像我們，加幾天班就跟丟了半條命似的。”旁邊工位的女同事嬌笑著打趣，眼神里卻帶著幾分洞悉一切的促狹，“我看您還是早點回ICU躺著吧，萬一被黃警官撞見，那樂子可就大了。”

林陽燊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ICU。

四天前，他還是瑪麗精神病院“熔爐事件”里那個九死一生的重傷員，渾身骨頭沒幾根是完整的，內臟更是爛得一塌糊涂。若非交趾觀那幫牛鼻子老道在他體內植入了什么“高科技符印系統”，用承寧的話說，是“結合了玄學與尖端生物科技的奇跡”，他現在早該在停尸間里等著被火化了。

這符印系統確實霸道，不僅讓他三天內就恢復如初，甚至身體素質遠超從前，力量、速度、反應都達到了一個非人的地步。代價就是，他成了交趾觀的“高級顧問”，賣身契簽得比他當年在街頭擺攤算命時簽的租約還徹底。

在外界記錄里，他依舊是那個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林陽燊。

手機震動，是承寧發來的短信：“林顧問，ICU那邊已經安排妥當，替身模型數據完美同步。周末你可自由活動，但切記，避開黃警官。”

林陽燊收起手機，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符印系統讓他每個動作都比常人快了至少一倍，他必須刻意放慢速度，才能不顯得那么驚世駭俗。否則，一個前腳還在ICU搶救的人，后腳就能在街頭跑出百米沖刺的速度，黃警官就算再蠢，也該起疑了。

他決定還是回醫院一趟。一來維持“重傷患者”的表象，二來，他也想看看承寧他們搞的“替身模型”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醫院的消毒水味兒依舊刺鼻。

值班護士見他進來，只是公式化地點點頭，顯然已經得了指示。林陽燊輕車熟路地走到自己的“專屬”ICU病房，一個年輕護工正在整理床鋪。

“黃警官今天又打電話來問了，”護工見他進來，壓低聲音道，“我已經按吩咐告訴他，你還在昏迷，情況不太樂觀。”

林陽燊嗯了一聲，脫下外套，換上早就準備好的病號服。

護工推開旁邊一個巨大的醫療維生艙，里面赫然躺著一個與林陽燊一模一樣的“人”，皮膚紋理、毛發細節，甚至連他手腕上那道陳年舊疤都完美復刻。唯一不同的是，“它”雙目緊閉，胸膛隨著儀器的節奏輕微起伏，各種管子連接在身上，屏幕上顯示著正常的指數。

表示著“林陽燊”的生命體征。

“醫療假體，內置了微型傳感器，可以實時模擬你的身體狀況。”護工解釋道，“除了沒有靈魂，跟真人沒區別。”

林陽燊看著那個“自己”，心里一陣發毛。他躺回病床上，拉過被子，閉上眼睛。

這一個星期，過得比他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荒謬。

周一，他在交趾觀的秘密據點，通過特制法器監控各路陰神對“冥幣3.0”項目的初期反應，記錄它們的情緒波動和資金流向。

周二，他對著一個剛剛咽氣的億萬富豪的魂魄，唾沫橫飛地推銷“冥幣3.0”的“往生信托”和“陰德增值”服務，差點被對方的怨氣反噬。

周三，他惡補金融知識，學習如何用高大上的金融術語包裝那些坑蒙拐騙的超自然現象，比如把“養小鬼”說成“初創期靈體天使輪投資”，把“借運”說成“氣運對賭協議”。

周四，他親眼目睹了交趾觀“清算部門”的修士，如何用雷霆手段處理那些借了陰債不還、或者在“冥幣3.0”體系里違約的小鬼，場面比他以前在街頭見過的催收血腥多了。

林陽燊自嘲地想，自己這算是從江湖騙子，光榮晉升為大型跨國超自然金融詐騙集團的高級業務員了。而這一切的“動力”，都源于他體內那個該死的符印系統。它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林顧問，睡不著？”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林陽燊猛地睜開眼，承寧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近在咫尺。他什么時候進來的？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承寧道長，您這大半夜的……”

“周末有特別任務，”承寧打斷他，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準備一下。”

林陽燊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泰國那邊，有幾位‘大客戶’對我們的‘冥幣3.0’項目表示了濃厚興趣，”承寧慢條斯理地說，“需要一位有經驗、口才好、且‘鎮得住場面’的顧問，親自去一趟，進行現場推介。況且你在鬼市的表現，歷屆幾位代觀主都很滿意。”

“泰國？”林陽燊眼皮一跳，“去泰國跟鬼……跟客戶談生意？”

“柒叔”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及時響起：“曼谷那邊的鬼市，規矩跟咱們這兒可不一樣。水深得很，小心別把自己折進去。”

承寧仿佛沒聽見他內心的吐槽，繼續道：“對方點名要你去。看來林顧問在‘下面’的名氣，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林陽燊只覺得后背發涼。這哪是名氣大，分明是被人當成了肥羊，或者更糟，是誘餌。

“道長，我這身體……”他試圖掙扎。

承寧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幾分：“林顧問，你背上的符印系統，是需要定期維護的。如果長時間得不到‘原廠技術支持’，可能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故障。”

赤裸裸的威脅。如果符印系統失效，林陽燊不僅會失去這身超凡能力，甚至可能小命不保。

“什么時候出發？”林陽燊最終還是妥協了，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今晚凌晨三點，”承寧臉上的笑容又恢復了那份溫和，“演講稿和項目介紹的核心內容，我已經發到你的數據板上了。這次的目標融資額，初步定在五十萬冥元。”

五十萬冥元？林陽燊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他媽比搶銀行還狠！

承寧離開后，林陽燊盯著天花板，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一個能從ICU病房直接出差的員工了。”

“也是唯一一個能在活著的時候下鬼市主持業務，完事凌晨還能跳回陽間加班的顧問了。”柒叔在他腦子里幽幽補充，“這份簡歷寫出去，估計閻王爺看了都得給你點個贊，然后問你考慮不考慮跳槽。”

“交趾觀新晉高級金融詐騙師，擅長跨界忽悠，業務范圍橫跨陰陽兩界，精通冥幣發行與地府資產管理。”林陽燊自嘲道。

“聽起來不錯，我看你可以印一套名片了，燙金的那種。”柒叔的語氣里也帶著一絲戲謔。

林陽燊從床頭柜拿起交趾觀特制的數據板，打開瀏覽承寧發來的演講材料。內容看得他眼花繚亂，什么“基于陰間業力流轉的去中心化價值錨定”、“靈魂碎片化質押再融資”、“三生石大數據驅動的輪回期權精準投放”……

這套說辭，要是放在港島的金融機構里也是妥妥的龐氏騙局，而且是那種能把華爾街精英都忽悠瘸了的頂級版本。

“所以，我就要去泰國的鬼市，向一群奇形怪狀的鬼怪，推銷這套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的玩意兒？”林陽燊想象著那個場景，一頭黑線，不禁啞然失笑。

“別笑得太早，”柒叔提醒他，“泰國那邊的鬼神體系極其復雜，降頭、古曼童、各種山精樹怪，有些存在的年頭比你祖宗十八代加起來都長。傳說中，有些古老的泰國厲鬼，能隔著幾條街就把人的精氣神吸干，只留下一具風干的肉皮。”

“靠，你說這個干嘛？存心嚇唬我是吧？”林陽燊感覺后背嗖嗖冒涼氣。

“只是提醒你，別掉以輕心。還有，記得帶瓶好點的防曬霜。”

“鬼市還需要防曬？”

“不，你需要。曼谷白天的太陽，毒得很。”

林陽燊長長嘆了口氣，將數據板放到一旁。窗外，夜色已深，醫院的燈光在玻璃上投下他模糊的倒影。他看著自己的影子，恍惚間覺得那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被命運的絲線牽扯著，在光怪陸離的舞臺上賣力表演的木偶。

“從一個勉強糊口的風水師，到如今這個半人半鬼的金融詐騙犯，”他低聲自言自語，“這算什么狗屁人生軌跡？”

“往好處想，算是職業升級了，”柒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正經的安慰，“至少詐騙的規模變大了，客戶群體也更高端了。以前是街邊小打小鬧，現在直接對接陰曹地府，服務對象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林陽燊忍不住被柒叔逗得笑出聲來。笑聲在空蕩寂靜的ICU病房里輕輕回蕩，既像是對自身處境的無奈自嘲，也像是對即將到來的荒誕任務的一絲苦澀期待。

他重新拿起數據板，再次翻看那些華麗空洞的金融術語和精心設計的騙局陷阱。這一次，他看得更仔細，更用心。因為他知道，在遙遠的泰國鬼市，一個微小的失誤，可能不只是丟掉這份“工作”那么簡單。

那些來自異域的鬼怪們，可不會像陽間的客戶那樣，禮貌地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們對您的產品不感興趣”。它們更可能，會直接把推銷員的靈魂拆吃入腹，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柒叔，”他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你說，這個‘冥幣3.0’，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一個足夠宏大，足夠誘人，也足夠危險的謊言，”柒叔的聲音難得地沉靜下來，“大到……連編織謊言的人，自己都開始相信它是真的了。”

林陽燊點點頭，將數據板放回床頭。明天的旅程充滿未知，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無論這趟渾水有多深，多荒謬，他都已經被死死地綁上了交趾觀這條破船，想下都下不去了。

“曼谷鬼市……”他喃喃自語，眼神復雜，“希望那邊的鬼，比陽間的人……好騙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