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洪武十五年八月，甲申日。

獄中昏暗，囚犯拖著鐵鏈的聲音叮叮當當，領(lǐng)班獄卒匆忙的聲音在大獄中回蕩：

“快些快些，這一批就地剝皮實草，不可拖延！都是空印案主使，陛下諭旨從速處決，今日就要見血上城門，莫要誤了時辰！”

“這一批押解出去，今日就要在菜市口斬首。”

“都別心軟，也都別手頭不干凈！都是些禍國殃民的空印案余黨，用空印紙四處貪贓不知害了民眾幾何，這時候萬不可有了歪念頭！”

“那一批人也押下去！擅揭皇榜欺騙陛下，膽大包天！”

在這昏暗大獄中，前世今生都叫趙清祿的少年郎幽幽醒來。

“這是在哪？”

高墻不留一縷微光，腐臭氣息充盈鼻尖，滿地血跡泛著腥味。

“這是牢獄？”

他打量四周片刻，“按照布局來說，這里應(yīng)當是明代洪武年間的監(jiān)獄，對，南京……應(yīng)天府的。”

一陣頭疼感傳來，“原主的父親，趙有為，應(yīng)天府經(jīng)歷，八品官，眼下是洪武十五年，空印案爆發(fā)，哦，原來如此，原主是被連帶下獄的。”

“原主被定的刑是……竟是流放么？”

“距離我被發(fā)配，還有三天時間……”趙清祿回過神來，“三天。”

再有三天時間，他就要被流放嶺南。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自己嶙峋的身體，搖頭：

“但以原主這個身子骨，我當真能活著到嶺南？”

這畢竟是封建王朝，荒郊野嶺如何安全？

遑論此時的嶺南也沒開發(fā)多少，荒涼，氣候惡劣。

一般人若是被發(fā)配到嶺南，怕是沒幾天就要在病痛中死去。

趙清祿可還記得穿越前讀的歷史統(tǒng)計，明初這一陣發(fā)配嶺南的人，其中半數(shù)都在路上病死，兩成變成了飛禽走獸的美團外賣，剩下三成到了之后也活不長久。

“也許我可以在路上找找機會，收買欽差，拿下他們？”

“不行，洪武十五年這會兒正是這些小吏干勁最足的時候，逃不掉。”

“得找個法子……不能就這么死了，我得活著！”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戚戚，讓他的思維愈發(fā)清晰：

“洪武十五年，這會兒有沒有什么自救的機會……”

“《大明律》中有說過，將功補過，可免罪，但問題是，老朱真會免罪？”

“不過，暫時還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還是先想想解決辦法。”

“等等，洪武十五年，洪武十五年……”

他是中醫(yī)世家出身，歷史愛好者，當年的高考理科狀元，進入了北京大學(xué)學(xué)醫(yī)，在大學(xué)期間雙學(xué)位修的歷史學(xué)，畢業(yè)論文正是明初醫(yī)學(xué)史。

“洪武十五年的甲申日……”他眼睛猛地亮起來，“兩天后的丙戌日，馬皇后病危。”

“還差兩天時間！”

“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他感覺像是在泳池深水區(qū)抓住了救生圈一般，“有辦法！”

“馬皇后的死亡原因眾說紛紜，但基本可以確定是重型細菌性流感誘發(fā)的心肌炎。”

“重型細菌性流感，只要用大蒜素基本可以有效抑制，而且大蒜素在明初也很容易制備，只要我能找機會把藥物送上，就有機會出去！”

“可是……”

他打量了四周片刻，卻想起來，好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誰會給死囚把藥送出去？

誰會相信一個十八歲的死囚，會有可以醫(yī)治連太醫(yī)都治不好的疾病的神藥？

“我該怎么把這個藥物送到朱元璋面前？”

洪武十五年這一會兒，都是按流程的，想送東西出去，得有人探視。

但能探視的人，幾乎都似了。

他打眼往窗外望去，只見獄卒趕著一個又一個即將被發(fā)配嶺南的人出發(fā)。

他們的眼神里都透著絕望，似乎覺得還不如死在應(yīng)天府算了。

每個人的眼神都和趙清祿對視，身后的鞭子追了上來，趕人的獄卒怒喝一聲：

“看什么看！還不快些走！”

獄卒瞥了趙清祿一眼，怒喝一聲：“老實些！你也沒幾天了！”

就在這時，趙清祿看到一個書生樣的人物被帶了過來，獄卒恭敬道：

“劉小郎君，這便是你的同窗了。”

“時候到了，我自會來帶您出去的。”

說罷，那獄卒便是轉(zhuǎn)身離去，趙清祿看著面前這人長嘆口氣，說道：“趙兄，許久不見了。”

“你我關(guān)系甚篤，卻沒想到再次見面，竟然是在這里了。”

趙清祿很快想起這人是誰。

此人名為劉承，父親是三品官大理寺卿，本朝勛貴劉紹榮，和原主本是國子監(jiān)同窗。

少年時候劉承為人牙子所騙，是原主拼了老命把玩伴搶了回來。

從此劉紹榮對趙家多有照顧。

“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嗎？”劉承長嘆口氣，“我阿爹查抄你家財產(chǎn)的時候，我在箱子里找到了一條金條，看上去印著字樣，似乎是你家的傳家寶。

我求了阿爹，金條你帶上吧，我給你謀條生路，我會在流放嶺南的必經(jīng)之路等你，你悄摸帶上，那邊不比我們這，一塊金條，夠置辦一套不錯的房子了。”

“到時候給你便是。”

趙清祿沉默片刻，“這劉承倒是頗為仗義……”

這會兒可是明初，不是明末，他居然愿為自己冒這么大風(fēng)險！

抄家時候私藏財產(chǎn)，在明初可是鐵板釘釘?shù)乃雷铮?

更何況，劉承家素來以家教嚴明著稱，想都能想到劉承花了不少功夫。

“等等……不對。”

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原身的記憶里，劉紹榮以剛正不阿著稱，個人形象類似后世的鐵齒銅牙紀曉嵐。

他又如何會允劉承做這種事？

“是了，是了。”

這事現(xiàn)在來看，就很簡單了。

劉紹榮原計劃里大概是沒有這么多節(jié)外生枝的，所謂的什么路上給黃金也都是扯淡——

都是糊弄自己兒子的。

雖然現(xiàn)在來看劉承是好心，但是這個事，趙清祿必須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所有人。

想到這里，他搖了搖頭：

“不必麻煩了。”

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

劉承一愣，有些詫異地看著趙清祿。

趙清祿緩緩說道：“近來，皇后是不是身有頑疾？”

劉承面色微動，點點頭，“是。”

“據(jù)說是太醫(yī)坊戴先生都束手無策的頑疾，如今病入膏肓了。”

趙清祿沉默片刻，說道：

“我想去揭皇榜。”

劉承看著他的真誠眼神不似作偽，長嘆口氣：

“你一問到皇后，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說這個。”

“只是，為何你也要揭皇榜，獻神藥？”

趙清祿一愣，“什么叫……也？”

劉承愣了愣，旋即搖搖頭，道：

“你不知道朝中多少人想借著此事立功？”

“朝中袞袞諸公，哪個不曉得陛下對皇后愛之深，誰不知道若是能救回皇后殿下，加官進爵定是少不得的。”

“這事……我?guī)筒坏媚惆。壹野⒌羰菚缘茫ㄊ遣粫囵垺！?

“還是拿了這金條去罷，這是我爹反復(fù)叮囑交托予我，說是等到了路上再給你。”

趙清祿沉默了。

是啊，這的確沒說錯。

這個時候，何人不曉得，這時正是加官進爵的良機？

誰不曉得這是取悅這位洪武大帝的好機會？

劉承搖搖頭，說道：“趙兄，我已經(jīng)盡力了。”

“這里還有幾錠現(xiàn)銀，你先拿著，打點官差，能少受些苦日子。”

趙清祿看著劉承，深受感動：

原以為穿越過來應(yīng)當是水深火熱勾心斗角，卻沒想到能認識這樣講究兄弟情誼的人——

他緊緊握住劉承遞來銀錠的手，溫軟的銀錠被二人捧在手心中。

“好兄弟!”

“唉，我能幫你做的就這般多了，你要自求多福……等等，你為什么還不放手……”

“別被官差看到……你在笑什么？”劉承看著自己被趙清祿鉗住的手，聽著獄卒的聲音愈來愈近，急道：“快放開！牢頭要來了。”

“是想到接下來一路無兄相陪，趙某頓覺寂寞難耐，劉兄可否愿與我一同上路？”

“你你你，你別喊啊，想要揭皇榜是吧？我答應(yīng)你。”